许皓月深深地看了樊溪一眼。他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真诚和决心,也能察觉到她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和隐瞒。
樊心刚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显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没有说出来的,恐怕才是关键。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陈哲这条线,是目前最实际的突破口。
“好。”许皓月掐灭了烟蒂,声音低沉有力,“陈哲这条线,就拜托你了。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没有追问她刚才的欲言又止,选择了信任她在这件事上的专业和能力。这份信任,让樊溪心头微微一暖。
“嗯!”樊溪郑重地点头,心头压着的巨石似乎因为许皓月的信任和这明确的任务而稍稍松动了一些。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还能站在同一阵线。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樊溪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许皓月重新点燃一支烟。订婚的枷锁只是延期,并未解除。坠崖的真相依旧笼罩在迷雾中,陈哲的潜逃增加了难度,而樊溪那未尽的言语,更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关于樊心刚的阴影。
前路,步步荆棘呐。
虚与委蛇(古代-白)
次日,白暮云半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锦被,他微微阖着眼,脸色依旧苍白,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虚软无力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尖正微微用力,抠着身下柔软的褥子,竭力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许皓月,那个占据了他身体一个月的、来自异世的灵魂,竟在离去前,为他留下了如此惊心动魄又至关重要的讯息。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浸润在他的饮食汤药之中,由他名义上的“母亲”柳氏,亲手一点点送入他的口中。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由远及近。白暮云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立刻将那一点外泄的情绪彻底敛去,只余下全然的疲惫与孱弱。
房门被轻轻推开,柳氏带着一身淡淡的、雍容的檀香气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绣金缠枝牡丹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妆容精致,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慈爱。
“暮云,我都听阿木说了,母亲自然不会记恨你,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她伸手探向白暮云的额头,指尖微凉,带着脂粉的滑腻感,触碰到皮肤时,白暮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偏头躲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好一会儿才似乎聚焦在柳氏脸上,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病中的沙哑:“劳母亲挂心了,是暮云不孝。”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柳氏嗔怪地看他一眼,从身后嬷嬷端着的红木托盘上,取下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碗,碗里是深褐色、散发着古怪甜香的汤汁,“你身子骨弱,这次又受了大惊吓,神魂不安最是伤身。这是母亲特意让小厨房熬的安神汤,用的都是上好的宁神药材,喝了它再好好睡一觉,比什么补药都强。”
那汤药的气味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隐晦的酸涩感。白暮云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就是这东西!
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甚至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又感激的笑容,眼眶微微泛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些:“又让母亲为暮云操劳了……咳咳咳……”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怎么咳这样厉害?!”柳氏连忙亲自端起汤药,吹了吹,递到他手边,“趁热喝了吧。”
白暮云顺从地接过汤药,送到嘴边。苦涩中夹杂着诡异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喉结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实则巧妙地用舌尖抵住勺沿,大半汤汁都顺着唇角无声地流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缝在寝衣袖口内的吸水性极强的暗袋棉布中。
他喝得极慢,每一口都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和不适的蹙眉,仿佛吞咽得十分艰难。柳氏极有耐心地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一小碗汤药,足足喝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底。
柳舒云也不催促,就坐在一旁观察。
“好孩子。”柳氏满意地接过玉碗,拿出丝帕,轻柔地替他擦拭嘴角。紧接着叹了口气,语气温婉,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敲打的意味:“前几日你病着,精神头不济,说了些糊涂话,母亲知道那都不是你的本意。你大哥性子是急了些,可终究是为你着想,盼着你好的。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万不可再那般顶撞长辈,失了体统,让你父亲知道了,岂不伤心?”
她轻轻拍了拍白暮云的手背,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如今也大了,该更懂事些,体谅父母的难处才是。莫要总是任性妄为,让人操心,嗯?”
白暮云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他放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他维持着面上的惶恐与悔恨。
他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水光,声音带着哽咽和怯懦:“母亲教训的是!那日……那日孩儿确实是病得魇着了,浑浑噩噩,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清醒后只觉后怕不已,心中对母亲更是感念又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