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独自坐在书房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柳氏的哭骂声,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无声滑落。他对柳氏,并非全无感情。
多年夫妻,纵然有算计、有怨恨,也有过相互扶持的岁月。柳氏对他扭曲而炽烈的爱,以及因这爱而生的疯狂嫉妒,最终将她自己和他们这个家都推向了深渊。
白明轩和白月薇被允许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看着往日雍容华贵的母亲如今钗环散乱、状若疯癫,两人哭成了泪人。柳氏紧紧抓着儿女的手,一遍遍诉说着不舍与牵挂,最后,眼底迸发出刻骨的怨毒,死死叮嘱:“白暮云!那毒定是他寻到的!记住!是那个孽种害死了我!我死后,你们绝不要让他好过!一定要为我报仇!”
在那杯御赐的毒酒前,所有的哭嚎、咒骂和不甘都化为了绝望。柳舒云最终颤抖着饮下毒酒,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中,痛苦地结束了生命。
当夜,许皓月心绪难平。大仇得报,他却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感到一种沉重的空虚和对白暮云处境的担忧。他铺开信纸,就着昏黄的烛光,开始给不知身在何处的白暮云写信。
白暮云亲启:
看到你骂我的诗了,写得真不怎么样。
不过,看在你这么在意我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恭喜你,你母亲的仇,今日算是报了。柳氏已被赐死,柳家也树倒猢狲散。
只是,白府也因此元气大伤。你父亲被罢免了京官,贬为七品县令,全家需在三日内离开京城,前往清远县。你我在盐务上的辛苦付出也随之东流。或许离开这是非之地,对你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不知这封信你是否还能看到。或许当你回来时,已在颠簸的马车之上,或许我们再无相见之日。
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永远没机会了。
白暮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说来可笑,我许皓月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也许在你眼里我们就像追逐彼此的日月,永不相见。但这世上,我想也只有你我可以这样去体验对方的人生了,大概这就叫做缘分吧。
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愿你安好!
写到最后,许皓月自己都觉得牙酸,低声骂了句“真他妈矫情”,几乎要将信纸揉烂。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那团信纸仔细地展平、折好,放入了那个装有白暮云当初写给他的“藏头诗”骂信的木匣中。
一骂一“情”,两张薄纸,却承载了两个灵魂之间最奇特深刻的纠葛。他仔细封好木匣,仿佛封存了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两日后,白府一片萧索。大部分仆役已被遣散,只留下几个多年的心腹老人。柳氏的丧事办得极其简陋,一口薄棺,草草葬于京郊一处荒坡,连墓碑都未曾立下,仿佛急于抹去这个给家族带来耻辱和灾难的存在。
出发前,白明轩和白月薇偷偷来到了母亲荒芜的坟前做最后的道别。
“母亲,您放心!儿子(女儿)一定为您报仇!”兄妹二人对着孤坟发誓。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有三个身影一直鬼鬼祟祟地尾随他们出了城。正是那日送白明轩回府的郭公子和他的两个纨绔朋友。
他们见白家失势,昔日需要巴结的白大少爷成了落魄小子,那点龌龊心思便活络起来。郭公子对那晚月光下惊鸿一瞥的白月薇一直念念不忘,如今见他们兄妹落单在这荒郊野外,恶向胆边生。
“白兄,真是巧啊,在此地遇上。”郭公子假意笑着上前打招呼,另外两人则不动声色地堵住了白明轩的退路。
白明轩心生警惕:“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郭公子淫邪的目光在白月薇身上打转,“就是想念月薇妹妹得紧,想请妹妹去那边小树林里说说话,有些话今日不讲怕是以后再无机会了。”
“放肆!”白月薇嘴上发狠,人却在不断后退,试图逃跑。
白明轩大怒,上前就要理论,却被另外两人猛地扑倒在地,拳打脚踢。他本就心绪不宁,加之对方有备而来,很快便被制服在地,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郭公子狞笑着将尖叫挣扎的白月薇强行拖入了旁边的树林深处。
树林里传来白月薇绝望的哭喊、撕扯声和求救声,白明轩愤怒的咒骂、呜咽……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
郭公子整理着衣衫从树林里走出来,脸上带着餍足而猥琐的笑容,瞥了一眼地上鼻青脸肿、嘴角带血的白明轩,嗤笑一声,带着另外两人扬长而去。
白明轩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疼痛,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恨这些落井下石的畜生!更恨自己的无能!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这时,白月薇衣衫破碎,眼神空洞,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缓缓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看哥哥,也不看母亲的坟茔,只是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不远处的悬崖走去。
“月薇!月薇!你要干什么!回来!”白明轩惊恐地大喊,忍着剧痛扑过去想要拉住她。
然而,白月薇像是完全听不见,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衣角时,她纵身一跃,如同一片破碎的落叶,坠下了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白明轩扑到崖边,发出的嘶吼声凄厉得划破天际,却只看到崖下缭绕的云雾,再也看不到妹妹的身影。
他瘫坐在悬崖边,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母亲死了,妹妹在他眼前受辱自尽,家道中落,前途尽毁,巨大的打击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