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列国记
自上周五,我开始周游列国。
先后去了三个国家。其中两个小住,一个过境。这两个小住的国是郑国和秦国,过境的是赵国。现在,则又回到了在燕国的居所。
对于普通中国人而言,出国是不易的。记得七年前第一次到澳大利亚参加会议,先在公安局办护照折腾了三次,后到澳大利亚使馆办签证被拒签了两次。最后一次,经澳方会议主办者干预,上午11点办完签证,12点30分赶上了当天去澳洲的航班。在飞机上落座那一瞬间,累得有点虚脱。
到了澳洲,会议仅剩下最后一个下午。闭幕式上鼓了几次掌,与一群黄、白、黑的老外合了一张影,然后就各自散了。唯一的收获是,会后在澳大利亚美丽的东海岸逛了10天。还有,当地中餐馆里的大海蟹像馒头一样便宜。每餐一个,从此染上了吃蟹的瘾。
后来又出去了数趟。虽然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折腾,但烦琐的手续,陌生的土地,诸多的不方便,使新鲜感逐渐丧失。此后再遇到类似邀请,就索性缩在家里,再也打不起远游的兴趣了。
年龄大了,渐渐感觉还是自己的国家好。在自己的国家里,则是自己的故乡让人最感惬意。同样的口音,熟悉的饮食,周而复始不变的四季,塑造着人的身体及个性。脱离了这种环境,就像淡水鱼被强行投放在了海里,永难适应。
当然,在自己的故乡,最舒适的还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家。从楼梯上的脚步声、敲门的声音,即可分辨出是哪位成员将要进入。晚上起夜,从卧室到卫生间,无须开灯,甚至无须睁眼,一切该办的事都顺利办了。
我原籍宋国,生在西戎,长在秦国,后在郑国定居,再后来又南游荆国,北居燕赵。现在想来,还是活得蛮值,因为起码比当初周游列国的孔夫子走了更多的地方。常常想,还能去哪里呢?美国吗?巴西吗?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挥挥衣袖、一片云彩也带不走吗?
况且,去了美国,周游了世界,世界之外还有月球。月球登上去了,还有更加浩渺的太空。我过去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成功的标志,就是他一生远离故乡的距离。”但是,在无限的远之外,还有更远的无限。这所谓的遥远是没有尽头的。
人都有他的限定,这种限定最根本地源于他的童年,源于他和某片土地建立起的最源初的联系。气候、植被、风土、习俗、语音、饮食诸如此类,赋予了他最不可超越的一种原乡品质。这种品质,不是随年龄的增长而被遗忘、超越,而是从生命的底层不断泛起,日日增强。
所以现在,与少年时期的梦想大大不同了。过去,受好奇心和冲创意志的主使,总想走得更远。现在,则总想着有一天,能在黄河边上靠山的地方买个窑洞,搭个不大的院子,读读闲书,晒晒太阳,种一些绿的菜或黄的花,过一种不受时间促迫的生活。
受工作的拖累,这个愿望现在还无法实现,但生活现状已昭示了它终将成为现实的必然。天天躲在房里,写写字,看看书,上上网。累了,靠在沙发背上伸个懒腰;无聊了,到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一走。面部肌肉僵硬,就对着镜子做几个鬼脸;饿了,就到冰箱或食品柜里搜寻一些可吃的食物。自由这一概念,在此被生活诠释得如此生动而简单。
许多人想到美国去,但去了又能怎样。“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依然是中国心。”这不是所谓的爱国问题,而是一种基于原乡本性的无奈,是个体历史铸成的无法摆脱的宿命性规定。许多人出了国,还是在华人圈子里寻找慰藉,或者通过互联网与国内朋友混在一起。这里,所谓的美国,只不过是空间性的异域,是人生的一种镜像形式。他的本己的真实,早已被他的草根性框定。
所以,我时时感觉,人一生的重要问题,不是生存空间如何拓展,而是不断地自我压缩和还原。或者说,如果人不能从远行中体味自由,就不妨反其道而行,将自己逼入一个墙角式的绝境。反正人走遍千山万水,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皮肤。看一粒沙与看整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因为沙之为沙的特性已最丰满地蕴含着它的世界性。
所以,从今以后,学会享受被墙壁包围起来的自由是重要的。比如伸伸懒腰、做做鬼脸、凭窗远眺等。生活在其极狭窄、极无聊处,往往会有别样的趣味。
况且,独坐一隅,精神的游历似乎比身体的远游更节省时间和精力。这种方式被庄子称为“坐驰”,被陆机称为“思接千载”,被宗炳称为“卧游”,被李白称为“梦游”,被禅宗称为“纯想即飞”,被毛泽东称为“坐地日行八万里”。老之将至,可以一试。
据此,忍受与享受,表现出一种奇妙的辩证。
2007。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