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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概念(第1页)

一、概念

19世纪中叶汉译西书曾对日本学习西方影响甚深,不到半个世纪,源自西方的各种新知识借助“和制汉语”大量涌入中国,出现了众多的新的社会政治概念。时人在生吞活剥地吸收来自日语的外来词时,发明了各种速成学习方法,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戊戌变法”失败后亡命日本的梁启超在1899年编写的《和文汉读法》一书[6]。借助这一独特的学习方法,梁启超及其读者们得以广泛涉猎日语西学书籍。不过,如果要对《和文汉读法》吹毛求疵的话,其实问题不少。如,关于“概念”一词的释义,不知是出自梁启超,还是哪位传抄者,竟望文生义地旁注道:“大概想念。”[7]这一似是而非的翻译完全忽略了“概念”在逻辑学中的含义,也忽略了“概念”被生产的语词的历史。

概念cept一词源于拉丁语ceptus,在拉丁语中的意思为把握、萌芽、构思及受孕、胎儿等。笛卡儿(Rees)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一书中使用过概念一词,但是,意欲以“直觉”和“演绎”来证明物质世界的笛卡儿对“观念”和“概念”并没有加以严格区分。[8]一般认为,对概念最早做出明确界定的是康德(Imma)。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康德认为概念(ceptus)是表述(representatio)的产物,表述有感觉与认识之别,认识有直观和概念之分,概念则有经验概念和纯粹概念之异,纯粹概念又有悟性概念和理性概念(理念)之差。后世有关概念的讨论都是围绕康德的言说展开的。[9]

当cept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时,19世纪初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Morrison)的《英华字典》及其后继字典都将cept译为“稿”,在解释的含义时,将其与notion并称为“意”“意见”。[10]

第一个以“概念”(がいねん)来翻译cept的是日本明治时期的启蒙学者西周,西周受过严格的汉文训练,又有留学荷兰的“兰学”经历,他准确地捕捉了当时欧洲关于概念的界说。他认为,概念指从各个事物中抽取共同特点而建构的表象,具有内涵(意味内容)和外延(适用范围)两个方面,由被称为“名辞”的词语来表示。[11]1869年,西周在《学原稿本》一文中阐述了逻辑学原理——他称之为“学原”或“致知学”。他举例说,人们之所以未见而能知,可以在横滨讲述长崎的狗,在长崎讲述横滨的乌鸦,乃是因为人们的心中已经有了狗和乌鸦的形象,借助这一形象得以知之。这个“知”属于逻辑学的范畴,但还只是“直知”,只有不断累积“直知”,才能最后形成“念”。[12]“念”有概念(notion)和想念(idea)两个层面,“概念”是“归纳之思”,“想念”为“推演之思”。[13]1871年,西周在《五原新范》一文“念区概括”一节中,进而阐发道:概念是在了解事物的表征之后而形成的,概括不能完全究明事物的外形和本质;“想念”是想象力的产物,是通过直觉和直知将事物的外形和内容呈现于心中。[14]西周以“概念”一词翻译notion,以“想念”一词对译idea,涵盖概念和想念的“念”对译什么呢?西周在“念区概括”一节旁注中,注明“”“begriffe”(begriff——引者)。1875年,在《致知启蒙》一文中,西周在重复上述关于狗和乌鸦的比喻后,在“念”后附注“”,而在关于事物“外形内质”的认识中,概念属于“度量观”(quantity),观念属于“形质观”(quality)。[15]

在翻译“”一词时,西周有些踌躇,还同时发明了“理会”一词,可能觉得不如“念”,最后弃之未用。otio和德语begriff并列翻译为“念”,可谓用心良苦。方维规教授指出,begriff自动词为begreifen,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对不容易弄懂的事物的理解,一种经过思考而获得的理解。[16]西周的“概念”和西周之后的“概念”内涵并不相同,后来流行至今的“概念”相当于西周的“念”,包含了西周所讲的“想念”即“观念”(idea)的意思。1878年,美国人费诺罗沙(ErF。Fenollosa)受邀到东京大学讲授哲学,他在《政治学讲义》第三讲中称:“不存在固定不变的关于事物因果关系的概念。”[17]1881年,毕业于哲学科的井上哲次郎在编纂的《哲学字汇》中收录了这一翻译。[18]1887年,今井恒郎在译著《哲学阶梯》中称:“观念由觉性而得,概念由悟性而得。”[19]

虽然,“概念”作为哲学用语在19世纪80年代即已在日语中扎根,但还不能说“概念”已经具有社会政治含义而广被使用。1874—1875年出版的著名学术刊物《明六杂志》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概念”,涉及思想、政治和文学的综合杂志《国民之友》在1888年一年内只出现过2次,1894年的《女学杂志》中出现过1次,著名的综合性杂志《太阳》中出现的次数分别是28次(1895年)、11次(1901年),大约在19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概念不再仅仅是一个学术词语,而成为在社会上流通并被赋予一定时代内涵的“概念”了。

《和文汉读法》将概念解释为“大概想念”,只是清末知识人学习日语时的小插曲。1903年,汪荣宝、叶澜编《新尔雅》在“释名”一节谈名学即论理学时称:“若干个物公性之总合,谓之概念。结合二个之概念,指定其间之关系者,谓之判定。指定两个以上之判定间之关系者,谓之推理。”[20]概念出自“公性总合”,那么,“公性总合”又是什么呢?在“释教育”一节中,编者写道:“为心意之产物的表象,谓之观念,从个物抽出其共同之点,而生起共同观念者,谓之概念。”[21]原来,“公性总合”就是“共同观念”,就是“概念”。《新尔雅》虽然准确地传递了当时流行的逻辑学意义上概念的意思,但是,汉语概念具有日语概念的问题,即“观念”和“概念”之间的界限尚不明确。在日语和汉语中,大概两个名词都侧重在“念”上——佛教语汇,故而没有特别加以区分。宣统三年(1911年)出版的陈文《名学教科书》,对于名学逻辑学(logic)知识解释如下:“名学者,研究思惟之律令之科学也。”而“思惟”(thought)则是“以同时现于心中之二观念联结而发明其相属与不相属之心作用也”。接着,又写道,观念(idea)“由官体之感觉收为认识之形式,而为意识之主者也”。“人类一切知识,皆由观念始。未见汽船、汽车者,必不知汽船、汽车之为何状,未习英语、德语者必不知英语、德语之为何声也。”而概念(cept)是“悬比多数观念之性而综合之也。如由梅、桃、樱等诸花悬比其通有之性,以构成非梅、非桃、非樱之一新观念,曰花。此新观念即为概念”[22]。即,概念是观念的综合和抽象。

从以上“概念”一词在汉语中的产生和演变过程可知,翻译不只是词语对译,还涉及意义和修辞等问题。翻译之所以可能,乃是基于对不同语言和概念“同一性”之认识,不同语言和概念之间具有可通约性。但是,从后结构主义批评理论关于翻译“不可能性”和分析哲学关于翻译“不确定性”可知,“概念”一词未必能准确传达cept一词的意思,更何况如本文开头所述,在实际使用时还衍生出各种歧义。于是,当一个多世纪后重新审视包括“概念”在内的近代诸概念生产、再生产的历史时,一项名为“概念史”的研究便赫然呈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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