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亨宜充天下兵马元帅,仍都统朔方、河东、河北、平卢等节度采访都大使,与诸路及诸副大使等计会,南收长安、洛阳……永王璘宜充山南东路及黔中、江南西路等(“永王璘宜充山南东路及黔中、江南西路等”此句当从《唐大诏令集》作“永王璘宜充山南东道、江南西路、岭南、黔中等”)节度支度采访都大使,江陵大都督如故……盛王琦宜充广陵郡大都督,仍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采访都大使……丰王珙宜充武威郡大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支度采访都大使……应须兵马、甲仗、器械、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诸路本节度采访支度防御等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21]
随着西北军事集团的溃败,边将领兵的方针也被玄宗放弃,取而代之的则是皇子分统诸道。而就河南来说,此前对虢王巨的任命并未更革,显示了这一任命仍是玄宗此战略调整中的重要环节。不过此制文除了以上所说的目的外,也许还含有另一个更加深刻的意图,那就是玄宗要以分封诸王来遏制太子李亨。[22]而我们的研究将会发现,玄、肃二帝间的这一矛盾也将对此后河南节帅的选任造成影响。
回到虢王巨的任命上来。不同于此前的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此时的治所在彭城。与之前的睢阳和灵昌相比,彭城显然是一个更为安全的治所。虽然由于不再是战场的前线,多少带有示弱的意味,但无疑是一个更适合统帅驻扎的地区。
三、肃宗的企图
在天宝十五载春,除了河南中部外,一股来自河南东部的势力也值得我们注意:
时北海(青州)太守贺兰进明亦起兵,(颜)真卿以书召之并力,进明将步骑五千渡河,真卿陈兵逆之,相揖,哭于马上,哀动行伍。进明屯平原城南,休养士马,真卿每事咨之,由是军权稍移于进明矣,真卿不以为嫌。真卿以堂邑(博平属县)之功让进明,进明奏其状,取舍任意。敕加进明河北招讨使,择交、冬馥微进资级,清河(贝州)、博平(博州)有功者皆不录。[23]
河南东部因鲁中山地的存在,在安史叛乱初期免于战火的侵扰,不过它与中部的联系也因此受到了阻碍。相反,它与河北的交通却并没有因黄河的阻隔而受到影响。所以当这个地区支持唐廷的地方势力开始起兵后,他们往往会首先呼应河北的同人。[24]颜真卿是当时的平原(德州)太守,同时身兼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其时正组织着河北地区的义兵对抗叛军。从上述的记载看,贺兰进明为人高傲而颇有政治心计,在他来到河北后便开始有意凌驾颜真卿之上,但史料证明此人并无过人的将帅之才:
禄山已陷河间(瀛州)、信都(冀州)等五郡,进明未有战功,玄宗大怒,遣中使封刀促之,曰:“收地不得,即斩进明之首。”进明惶惧,莫知所出,(第五)琦乃劝令厚以财帛募勇敢士,出奇力战,遂收所陷之郡。[25]
而据《颜鲁公行状》的记载,贺兰进明因失律于信都城下,本有诏抵罪,幸赖颜真卿“纵之使赴行在”[26],暂时躲过了惩治。不仅如此,这次西行还为贺兰进明此后的仕途带来了不错的运气,史称:
上(指肃宗)命(房)琯以(贺兰进明)为南海(广州)太守,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使;琯以为摄御史大夫。进明入谢,上怪之,进明因言与琯有隙,且曰:“晋用王衍为三公,祖尚浮虚,致中原板**。今房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比也!陛下用为宰相,恐非社稷之福。且琯在南朝佐上皇,使陛下与诸王分领诸道节制,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虚之地,又布私党于诸道,使统大权。其意以为上皇一子得天下,则己不失富贵,此忠臣所为乎?”上由是疏之(指房琯)。[27]
房琯正是曾向玄宗建言令诸子分总天下节制的大臣,此时奉使至灵武册立肃宗,并深得肃宗好感。然而贺兰进明的一番进言却动摇了肃宗对房琯的信任,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一语点出了肃宗的痛处所在。很快,贺兰进明被肃宗任命为河南节度使,而不是原本应该去的岭南。
这样一来,我们便发现河南现在出现了两位节度使,一位是玄宗任命的虢王巨,另一位则是肃宗任命的贺兰进明。这种两节度并立的局面显然正是“双悬日月照乾坤”[28]的中央矛盾在河南的翻版。不过贺兰进明此时还未去河南赴任,当然,虢王巨能否接受前者的替任也还是个未知数,至少,现在河南的军政事务确还由其负责领导。
四、张巡的困境
现在让我们来谈一下于雍丘抗贼的张巡的问题。自从玄宗出逃长安后,处于与河南叛军作战第一线的张巡便失去了与朝廷的联系,史称:
(李庭望将)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余日,朝廷声问不通。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士心益劝。[29]
在此后四五个月的时间里,张巡数次击破了李庭望、令狐潮等叛军的攻势。同时由于颜真卿的努力,河北、河南、江淮诸道业已知道了肃宗即位灵武的消息,“徇国之心益坚矣”[30]。
不过这种僵持局面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河北、河南的战局又渐渐开始倒向叛军一边。首先是河北,到至德元载(即天宝十五载)十月时,受安禄山之命稳固后方的史思明、尹子奇已经成功地将河北的大局重新控制在叛军手里。身为河北招讨采访等使的颜真卿不得不放弃平原等郡,渡河南走。
(十月,)尹子奇将五千骑度(渡)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会回纥可汗遣其臣葛逻支将兵入援,先以二千骑奄至范阳城下,子奇闻之,遽引兵归。[31]
若不是回纥兵的入援,河南东部被攻陷的将不仅是北海一郡。但是很明显,河北的失守现已将战火引入了河南东部的胶莱平原一带。于是在这年底,唐廷“置北海节度使,领北海等四郡”[32]。这是唐廷在山东半岛附近设立的第一个节度使。
再来看河南,在西部,被围多年的颍川郡(许州)由于期年救兵不至,终于为禄山将阿史那承庆攻克。而在中部,虽然张巡顶过了李庭望、令狐潮数月的攻势,但是到至德元载十二月的时候,由于鲁(兖州)、东平、济阴诸郡先后沦陷,虢王巨“引兵东走临淮”[33],而禄山将杨朝宗帅马步二万,将袭宁陵,绝巡饷路。于是张巡不得不拔离雍丘,东守宁陵以待之,开始与睢阳太守许远合势抗贼。史称:
是日,杨朝宗至宁陵城西北,巡、远与战,昼夜数十合,大破之,斩首万余级,流尸塞汴而下,贼收兵夜遁。敕以巡为河南节度副使。巡以将士有功,遣使诣虢王巨请空名告身及赐物,巨唯与折冲、果毅告身三十通,不与赐物。巡移书责巨,巨竟不应。[34]
宁陵之战后,张巡被敕以河南节度副使,但虢王巨吝于赏赀,张巡的节度副使当然也只是一纸虚名。所以在此后的睢阳之战中,张巡只能以这样一番话语告慰将士:
吾受国恩,所守,正死耳。但念诸君捐躯命,膏草野,而赏不酬勋,以此痛心耳![35]
而在许远方面,其争取粮饷的努力也遭到了虢王巨的阻扰:
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36]
更糟糕的是,至德二载(757)正月,安庆绪杀安禄山取而代之,以尹子奇代替李庭望为河南节度使,
甲戌,子奇以归(妫)、檀及同罗、奚兵十三万趣睢阳。[37]
尹子奇率领河北劲卒的这次南下非同小可,许远不得不告急于在宁陵的张巡,请其于睢阳城与许远合兵。当时两者士卒相加亦只有六千八百余人,而就是这不到七千人的军队在此后的十个月里苦苦拖住了十几万的叛军,上演了安史之乱中最惨烈的死守睢阳的战役。
五、最后的对决
现存史料都表明,在当时的河南,其实并不只有张、许这一支抗贼力量。首先是贺兰进明,他可能差不多与尹子奇南下同时重新回到河南,并成功接替了虢王巨担任河南节度使。据《旧唐书·许远传》载:
虢王巨受代之时,尽将部曲而行,所留者拣退羸兵数千人、劣马数百匹,不堪扞贼。
这不知是不是李巨有意针对贺兰进明的行为,但此举削弱了河南的抗贼力量则不言而喻。不过就贺兰进明而言,其本部的军事力量倒并没有因李巨的“尽将部曲而行”而显得孱弱,《旧唐书·张巡传》中就说:“时贺兰进明以重兵守临淮。”《资治通鉴》也记载:“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克高密(密州)、琅邪,杀贼二万余人。”[38]显然作为新任河南节度使的贺兰进明手头是有不少士卒的。除了贺兰进明外,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许叔冀其时拔众奔彭城、谯郡[39],史称其“麾下精锐”[40],军事力量并不亚于当时的节度使贺兰进明。此外,在彭城和谯郡,尚有尚衡和闾丘晓的军队。
但不幸的,在睢阳日蹙之时,这些河南将领都没有发兵援助睢阳,甚至在张巡派出大将南霁云一一向其告急请师时,仍旧逗留不进。对这些河南将领,尤其是节度使贺兰进明坐视睢阳危亡的行为,史家的解释是:
初,房琯为相,恶贺兰进明,以为河南节度使,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俱兼御史大夫。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等,不受其节制。故进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远功名,亦惧为叔冀所袭也。[41]
房琯与贺兰进明的矛盾,成了导致张、许失援的一大因素。不过更进一步来说,作为统帅河南军政大局的河南节度使,此时已经丧失了对借安史之乱而涌起的各地方军阀的控制力,这可能才是导致睢阳城孤守更为根本的原因。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河南战局的危亡,至德二载八月,肃宗以平章事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处置等使,代贺兰进明。另据《旧唐书·张镐传》和《新唐书·张镐传》载,张镐此时还持节都统淮南等道,显然是准备集合东南诸道兵力,合力北上救援睢阳。史称: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晓素傲很,不受镐命。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