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神策军镇的空间演变02
并且认为,最初防守潼关的只有来自长安的两千八百余人与依托关外的汝郑饥卒万余人。三天后,来自奉天的两千军队赶来赴援。不过此时,不仅潼关已为黄巢攻破,而且可能以河北博野军为主体的奉天军队也因还至渭桥时,“见所募新军衣裘温鲜,怒曰:‘此辈何功而然,我曹反冻馁!’遂掠之,更为贼乡导,以趣长安”[123]。
博野军是穆宗长庆元年(821)成立的神策河北军镇。它在成立之后的发展史料记载不多,但在唐末对抗南诏、宿卫京师,以及此后反击黄巢的战斗中,此军都表现出一定的实力。[124]博野军是一种具有防秋兵特性的神策军队,它来自河北,体制上可能属于神策军,但在史料中又往往与神策军并提。[125]又据史载,乾符中,博野军“宿卫京师,屯于奉天”[126],实质上已经担负了禁军的职责。黄巢攻打长安时,它被令于潼关防御,但还未至潼关,就因黄巢已经入关而返城。《资治通鉴》所谓博野军因不满城中所募新军衣裘温鲜而主动引导黄巢进入长安的记载应该是正确的。因为《册府元龟》也说,当黄巢军队以及溃归的潼关守军将至长安:
时百官欲散,(宰相卢)携在中书省止之曰:“此必博野军私自还也。”博野军有七千人,成六军之数,时以后发,故谓其自还。[127]
此条资料不仅暗合了《资治通鉴》关于博野军为巢军“乡导”的说法,而且也显示出时人仍将博野军与神策军区别对待的观念。并且它还告诉我们,当时在关中的博野军人数并不少。当僖宗逃至凤翔,凤翔节度使前宰相郑畋欲纠合邻道共讨黄巢时,《资治通鉴》又称:
时禁兵分镇关中兵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128]
胡注曰:“禁兵分镇关中,即神策八镇兵也。”可见郑畋招纳的禁军主要不是指以“长安豪民”为主体的在城神策,而应该是屯驻着类似博野军性质的神策近畿诸镇军队。事实上,无处可去的博野军后来确受郑畋招抚留镇凤翔[129],并在此后反击黄巢的战斗中发挥了作用。[130]
以上就是我们对唐末神策军性质的一个粗略印象了。《新唐书·兵志》曾在论及德宗初年的神策军时说:
是时,神策兵虽处内,而多以裨将将兵征伐,往往有功。及李希烈反,河北盗且起,数出禁军征伐,神策之士多斗死者。
德宗初期的神策军因以关东藩镇军队为核心改编,因此尽管数量有限,但仍旧体现出相当高的战斗力。这一点仍旧一定程度地延续到了神策军镇大为扩张的贞元时代,也造就了宪宗朝初期神策军仍能在关中和关中以外的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的特点。但也同样从贞元时代开始,边军为得禀赐厚赏,诡辞遥隶神策的情形大规模绵延开来了。而以卫军与近畿八镇为核心的神策军虽然仍在关中占有数量上的优势,并且与边军相比,它们仍是唐廷必须依靠的中坚力量。但其中,在城神策已因屠沽商贩的挂名窜籍而落至百无一堪的地步。[131]而在最后尚能发挥一定作用的神策军,其实主要是由博野军这样的藩镇军队构成的一部分近畿诸镇。[132]神策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步步退出了征讨叛藩、控扼异族,甚至守卫长安的舞台。而这,本是帝国培养它的初衷所在。
随着朱温在10世纪初对以河东南部地区为依托的京东地带的完全掌握,他在封杀岐、晋两方东出势力,奠定五代初年汴、晋、岐三足分立的北方格局的同时,也终于在天祐元年(904)彻底结束了帝国在关中的历史。不过我想,纵然这个曾经以“关中本位”为立国基旨的帝国,没能为后来的中国延续这份空间传统,但它却经由自身的教训,将它对空间的种种理解,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困惑,像其他一些重要的理念一样,作为一份宝贵的遗赠,一并留给未来的赵宋王朝。[133]
[1]如[日]日野开三郎:《支那中世の军阀——唐代藩镇の成立と兴衰》,《日野开三郎东洋史学论集》第一卷《唐代藩镇の支配体制》,第129~135页;[日]小畑龙雄:《神策军の建立》,《东洋史研究》18:2,1959;[日]小畑龙雄:《神策军の发展》,《田村博士颂寿纪念东洋史论丛》,京都,1968年;[日]西川恭司:《神策军的两面性》,《东洋史苑》16,1980;齐勇锋:《说神策军》,《陕西师大学报》,1983年第2期;何永成:《唐代神策军研究——兼论神策军与中晚唐政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90年;唐长孺:《魏晋南北朝隋唐史三论》,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447~457页;张国刚:《唐代的神策军》,《唐代政治制度研究论集》,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等。
[2]在这方面,我们要感谢日野开三郎和张国刚两位学者,他们在各自的相关论著中已经为我们详细整理了相当数量的有关神策军镇的资料。(见[日]日野开三郎:《唐代藩镇の跋扈と镇将》,《日野开三郎东洋史学论集》第一卷《唐代藩镇の支配体制》,第367~415页;张国刚:《唐代的神策军》,《唐代政治制度研究论集》,第123~126页)在笔者的博士论文完成后,读到了黄楼先生发表于《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二十七辑)上的《唐代京西北神策诸城镇研究》(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编,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报编辑部编辑出版,2011年,第346~380页)一文。此文是迄今考证唐代京西北神策诸城镇之分布最为翔实的论文,此外亦论及了“神策京西北诸城镇之缘起”、“京西北神策诸城镇之构造”、“神策外镇的意义及其衰落”等问题。其中相当部分的内容与本文的内容相关,读者可以一并参看。另外,有关神策军镇的资料也正随着唐代墓志的陆续刊布日趋丰富,比如在新近出版的《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胡戟、荣新江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中就有若干有关神策军镇的资料。
[3]参见[日]小畑龙雄:《神策军の建立》,《东洋史研究》18:2,1959,第35~56页;齐勇锋:《说神策军》,《陕西师大学报》,1983年第2期,第94~95页;何永成:《唐代神策军研究——兼论神策军与中晚唐政局》,第6~14页。
[4]《新唐书》卷50《兵志》。
[5]何永成:《唐代神策军研究——兼论神策军与中晚唐政局》,第16页。
[6]《资治通鉴》卷224“大历四年二月”条。
[7]《资治通鉴》卷224“大历五年正月”条。《新唐书》卷207《宦者上·鱼朝恩传》作:“(元)载又议析凤翔之郿与京兆,以鄠、盩厔及凤翔之虢、宝鸡与抱玉,而以兴平、武功、凤翔之扶风、天兴与神策军,朝恩利其土地,自封殖,不知为虞也。”“(元)载又议析凤翔之郿与京兆”之句误,当从《资治通鉴》的记载,具体原因参见下文的分析。又,《新唐书》卷50《兵志》作:“明年(即大历五年),复以兴平、武功、扶风、天兴隶之,朝廷不能遏。”唐长孺先生《唐书兵志笺正》卷3已辨《兵志》此条有误:“然则其地之隶神策,乃元载之谋,非出朝恩奏请。其意乃用以安朝恩而乘间诛之,安得云朝廷不能遏耶。”(第98页)
[8]广德元年的吐蕃入侵虽由北道南下,但进入京畿地区后则折由西部诸县攻入长安。半月后吐蕃由长安西面的凤翔一线撤退,并对凤翔进行了围攻。永泰元年(765)吐谷浑、奴剌的进攻则是直接由西道的凤翔趣京畿。
[9]《资治通鉴》卷223“广德元年十二月”条。
[10]参见齐勇锋:《中晚唐防秋制度探索》,《青海社会科学》,1983年第4期,第102页。
[11]这里的一致并非一定是指它们同时屯驻在一个据点,更主要的是说明它们屯驻地点的雷同。
[12]《唐代墓志汇编》贞元101杜黄裳《唐故兴元元从云麾将军右神威军将军知军事兼御史中丞上柱国顺政郡王食邑三千户实封五十户赠夔州都督李公墓志铭并序》:“后为淮西节度李忠臣补十将……属西戎犯边,征戍关右,选师命将,必俟全材,擢授淮西行营兵马使,拜右金吾卫大将军,兼太常卿,移屯普润。”(第1910页)
[13]《旧唐书》卷144《邢君牙传》。
[14]何永成:《唐代神策军研究——兼论神策军与中晚唐政局》,第72页。
[15]如《旧唐书》卷144《阳惠元传》所说:“阳惠元,平州人。以材力从军,隶平卢节度刘正臣。后与田神功、李忠臣等相继泛海至青、齐间,忠勇多权略,称为名将。又以兵隶神策,充神策京西兵马使,镇奉天。”阳惠元和邢君牙一样,可能也是在大历初期以防秋将领的身份转变为神策军将,并将其所率领的军队编入神策军中的。
[16]齐勇锋《说神策军》一文将神策军成为禁军后的第一次规模较大的扩编时间定在代宗大历初年。(见《陕西师大学报》,1983年第2期,第95页)我认为时间上可能再稍许提前一些较好,因为尚可孤、邢君牙、郝廷玉、侯仲庄等人的编入神策很可能是在大历以前的广德、永泰时期。
[17]如邢君牙、郝廷玉、侯仲庄、阳惠元、尚可孤等都是如此。
[18]如郝廷玉以行秦州刺史的身份驻扎普润,尚可孤则是率领禁军先后镇守扶风和武功。
[19]《全唐文》卷46代宗《赐刘希暹自尽制》。
[20]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二卷《河陇碛西区》篇十一《长安西通安西驿道上:长安西通凉州两驿道》,第387页。
[21]《资治通鉴》卷224“大历二年、三年”条。
[22]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一卷《京都关内区》篇六《长安西北通灵州驿道及灵州四达交通线》,第183页。
[23]《资治通鉴》卷224“大历六年八月”条。
[24]《资治通鉴》卷225“大历十年九月”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