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罪盘中心忽然交错开口,里头出现了二十年前,人间的一幕。
那是在东海的放逐岛上,青阳氏之主碾魂作药引,身体羽化,魂入清风。可就在这时,那截没了最后一片叶的榑木枝却没有凋零消散,它载着几片光羽,以及一缕化风的轻魂,任凭自己被海风托着,落入人间,坠在百里外的一处无名荒岛上,生了根,缓缓抽出新的枝叶。
尔后,它按照最为熟悉的模样,以光羽为己,重塑青阳氏·夙的身体,虚弱的魂被繁盛的榑木养好,两世的记忆从轮回边界唤回,缓缓流入只属于他的记忆之海。
英招叹道:“原来是这样么……”
端木怜反引浊气入天,妄图逆天而为;端木忘祭神剑种下溯荒印,扭转了天道为人族定下的命数;而青阳氏之主,碾魂为药,引木救人,改变了神罚对罪人的判词。
他们一起,以神难料的人之心,让命盘的刻度反向而行。
“天道既变了,罪便不存在了。”
“都说是神决定人的命运,可神族从来听天道行事,何尝为了一线生机如此拼命过。”英招看着句芒,“看来今日,与其说是神助人,不如说是人最后改变了天罡,救了濒死的神。”
英招笑了,目光看向远方,“当年四神零落,均无好下场,句芒复苏,想必,他也可以吧……”
他把罪名盘交还给神侍,离开前,淡淡抛下一句,“以天荒牢之名传音九重天,就说——春神回来了。”
神侍握着罪名盘,愣愣地看着英招的背影,大概是春神归来的消息太让人震惊,他一时竟没注意到罪名盘上溯源还未结束——
放逐木上最后有五只果,一朵花,在叶夙消散后,一果随治愈的魂,落入阿织的身体,四果乘着风,飘入人间。最后一朵花本该凋零,可忽然,它感知到什么,花瓣轻晃。这时,阿织的须弥戒上,一柄无名的佩剑脱戒而出,那副存了剑招第四式的残影带着一缕魂息,被愈魂之风送着,栖息入最后一朵花中,尔后花果脱落,循着远去的徒弟,先栖息在榑木繁盛的荒岛,直待魂愈遁入轮回。
……
又一年春,人间熙攘喧嚣,阿织走在宣都的闹市中,对叶夙说:“沿着长街往前走,就是祁王宫了。”
叶夙回来后,阿织每一年都会与他去各处走走,偶尔是妖山谷地,偶尔是红尘凡世。
沉睡二十年醒来,两世为人的记忆交织,大多数时候,他都能自处融洽,可是时而也混乱。
偶尔他会彻彻底底变回夙,以夙的立场静观奚琴一生,偶尔他会成为奚寒尽,以为世间除了生死无大事,便该逍遥自在。
阿织知道此事急不得,好在,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人间权位更替,帝位早已易主,而今的皇帝是当年祁王的三子。
叶夙注视着祁王宫,安静地道:“我记得这里。”
两人正待往前走,忽听一旁武馆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灰头土脸被人撵出来,好似为了驳回面子,擤了擤鼻涕,高声对周围的人说:“大伙儿听我一句啊,可都别上这家武馆学武,这武馆的老板有邪术,你跟他随便说两句花,他能把祖宗三代的底细问出来!”
话音落,只听“吱呀”一声,武馆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个眉眼疏朗的青袍男子闲适地倚窗而坐,手中拿了个酒葫芦,嘴边叼了根竹叶,笑道:“张兄上个月去东福来赊了酒钱,老板心善,不好问你讨,三天前又扮成算命先生诓走了梨花巷周翁的治病银子,今天更好,称自己师承什么山什么派什么豪侠,到我这里拐人来了。我不过是好心多问几句,想知道你何至于此,最多有病治病嘛,你倒好,说我会邪术,承蒙张兄抬举,这道仙之名,我可担不起。”
阿织和叶夙怔怔地看着那坐在窗前的青袍人,随后,他们的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张兄手中不自觉握着的竹箸上。
这根竹箸上……有魅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