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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志思蓄愤艺术情感生成之一(第2页)

在文与情的关系上,《淮南子》认为文是表现情的,问题是应该表现什么样的感情呢?是“天籁”般的自然感情呢,还是经过礼义节制的人为的感情呢?作者说:

且喜怒哀乐,有感而自然者也。故哭之发于口,涕之出于目,此皆愤于中而形于外者也。譬若水之下流,烟之上寻也。夫有孰推之者?故强哭者,虽病不哀,强亲者,虽笑不和,情发于中而声应于外。[3]

这就是说,声文是表现“情”的,但这“情”必须是“自然”的,确实是“愤于中而形于外”,就像“水之下流,烟之上寻”。如果是“强哭”“强亲”,那种感情就是人为造作出来的,这不是真情,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作者又强调说:

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为悲,不得已而舞者,不矜为丽。歌舞而不事为悲丽者,皆无有根心者。[4]

所谓“事”,是指“表现”。歌而不表现为悲,舞而不表现为丽,如果都是由于“不得已”,这是不自然的,而这不自然是由于没有“根心者”。所以,自然还是不自然,关键在于有没有“根心者”。若不是发自内心,歌舞所表现的悲与丽都是没有意义的。很显然,这些见解都是受到道家崇尚自然的观点的影响。但《淮南子》作者的观点并没有在此止步,他们进一步提出艺术感情的形成,还有另外两个要素,一个是主体的情感的“积”与“盈”的问题,另一个是“自为仪表”的问题。作者说:

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浊之则郁而无转,清之则憔而不讴,及至韩娥、秦青、薛谈之讴,侯同、曼声之歌,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人心。何则?中有本主,以定清浊,不受于外,而自为仪表也。[5]

如果我们用今天的术语来阐释这句话,那么我们会发现作者在这里提出的见解是很深刻的。一般“不知音者”的歌,或者是虽然有所“郁积”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形式(“转”即表达的形式),或者是虽然找到了形式却不和谐(“不讴”)。至于像韩蛾等古之善歌者,之所以唱得好,是由于:

第一,他们能“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所谓“愤”,即主体有感而发,不是无病呻吟;所谓“积”,即主体感情“郁积”于心,感情在心中或长或短地凝聚、回旋。这种感情在内心凝聚、回旋,实际上就是对感情进行审视、梳理,使自然感情转化为诗情,许多诗人作家的创作经验都证明了在艺术感情的形成过程中,这一步是不可缺少的。所谓“盈”就是“满”的意思,当感情的凝聚与回旋到了“满”的地步,就不能不发了,就像水满了不能不溢一样。这个思想也是深刻的。

第二,他们“中有本主”“不受于外”“自为仪表”。所谓“中有本主”,就是主体性强,有自己独特的不受外界影响的主体性格,在这一前提下,就能“自为仪表”,“自为仪表”的意思是找到自己的独特的表现形式,这一思想也是深刻的,诗情如果不找到自己的独特的形式,仍然不能变成艺术,形式化是变感情为艺术作品的最后一步。这样,《淮南子》的作者就清楚而深刻地论述了文与情的关系,他们一方面强调诗情的自然性特征,可另一方面又说明了自然情感转化为艺术作品的两个环节,这就深刻地揭示了艺术创作(其中也包含诗的创作)的规律。刘勰的论述与《淮南子》的观点是一致的。

李贽在《杂说》中对这个问题也有一段很精彩的描述:

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6]

李贽的说法,关键在“蓄极积久,势不能遏”八个字。也就是有一种自然之感受在心中长时间盘旋,挥之不去,这样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那么这种经过内心反复回旋过的情,就是艺术情感。李贽的这段话和刘勰的“蓄愤”“郁陶”可以互相解释。刘安、刘勰、李贽的观点,几乎历代都有。如唐代王昌龄说:“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巧运言词,精练意魄。”这里所说的“凝心”“用思”,也就是杜牧诗句“多为裁诗步竹轩,有时凝思过朝昏”中的“凝心”。“凝心”“凝思”“用思”也就是“蓄愤”“郁陶”“蓄积”。用词不同,意思则一。清人周济说得更明白:“学词先以用心为主,遇一事、见一物,即能沉思独往,冥然终日,出手自然不平。”[7]这也就是说,动情之时,尽管有“意”,并不宜作诗,因为这种“意”还不是诗意,不是艺术情感,必须让这种自然感情“冷却”下来,在“蓄愤”“郁陶”“凝心”“凝思”“沉思”中反观自己经历过的情感,使情感净化、升华,这样自然情感就会转化为艺术情感。

中国抒情学中“蓄愤”“郁陶”“凝心”“沉思”的思想总结了文学抒情的普遍规律。我们可以把刘勰的观点与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沉思”说、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再度体验”说、美国艺术理论家苏珊·朗格的“非征兆性情感”说做点比较。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说:

我曾经说过,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诗人沉思这种情感直到一种反应使平静逐渐消逝,就有一种与诗人所沉思的情感相似的情感逐渐发生,确实存在于诗人的心中。[8]

人们似乎更注意华兹华斯的“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一句,他后面的话常被忽视。实际上,他后面的话里提出的“沉思”论也许更重要。就是说,诗人最初产生的情感还不是诗的情感,而要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并且是经过沉思的情感,才是诗的情感。不难看出,华兹华斯的“沉思”说与中国古代的“蓄愤”“郁陶”“凝心”“凝思”说十分相似,都是讲情感要经过心中的蓄积、沉思、回旋,最后才能变成一种具有新质的诗的情感。

列夫·托尔斯泰的“再度体验”论,与上述的“蓄积”“郁陶”“凝心”“凝思”“沉思”说也十分相似。他说:

如果一个人在体验某种感情的时刻直接用自己的姿态或自己所发出的声音感染另一个人或另一些人,在自己想打呵欠时引得别人也打呵欠,在自己不禁为某一事情而笑或哭时引得别人也笑起来或哭起来,或是在自己受苦时使别人也感到痛苦,这还不能算是艺术。

艺术起源于一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感情,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9]

他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小男孩儿遇到狼的故事。在小男孩儿遇到狼的那紧张的一刻,小男孩儿恐惧的感情是自然的感情,不是艺术的感情,只有当危险已经过去,“如果男孩子叙述时再度体验到他所体验过的感情,以之感染了听众,使他们也体验到他所体验过的一切——这就是艺术。”[10]所谓“再度体验”即不是当下的反应,是延后的回应。延后的回应,其中已经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深度加工,有自己全部生命体验的渗入。所以刘勰的“蓄愤”“郁陶”,华兹华斯的“沉思”,都是列夫·托尔斯泰所说的“再度体验”。这种再度体验过的情感才具有可供人享受的美感性质。

当代美国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在批评“自我表现”理论的失误时认为:“发泄情感的规律是自身的规律不是艺术的规律”,“纯粹的自我表现不需要艺术形式”,“以私刑为乐事的黑手党徒绕着绞架狂吼乱叫;母亲面对重病的孩子不知所措;刚把情人从危难中营救出来的痴情者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或哭笑无常,这些人都在发泄着强烈的感情,然而并非音乐需要的东西,尤其不为音乐创作所需要”。她认为艺术所表现的情感不是“征兆性的情感”,因此作家、诗人、艺术家“只有当他的脑子冷静地思考着引起这样一些情感的原因时,才算处于创作状态中”[11]。很清楚,苏珊·朗格认为自然感情的发泄根本不是艺术的规律,这种发泄没有使艺术家进入创作状态中,所以艺术作为情感的表现,不是征兆性的,而是要经过冷静回忆的处理,经过冷静回忆处理的情感才可能是净化过的情感符号。显然,苏珊·朗格的理论与中华古代文论家所讲的“蓄愤”“郁陶”“凝心”“凝思”“沉思”的观点也有相似之处。

中华抒情论的“蓄愤”“郁陶”“凝心”“凝思”说,华兹华斯的“沉思”说,托尔斯泰的“再度体验”说,苏珊·朗格的“非征兆情感”说,产生于不同国家、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学术背景,但因为这些理论都是在探讨文学艺术抒情的普遍规律,所以我们做这样的比较是可行的,可以加深我们对中国“蓄愤”“郁陶”诸说的理解,使我们看到中华文学抒情论的确发现了某些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抒情规律。

那么,经过“蓄愤”“郁陶”“凝心”的情感为什么就是艺术情感呢?在刘勰看来,这是一种理性化的情感。在《文心雕龙·情采》篇中,除“情”字外,最重要的就是“理”字。刘勰说:“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刘勰把情与理看成是“立文之本源”,他认为情要经过理的升华,达到情理并重、情志并重的状态,所以他在提出“为情而造文”时,又提出“述志为本”“设模以位理”。王元化先生说:“《情采》篇先后提出的‘为情造文’‘述志为本’二语,就是企图用‘情’来拓广‘志’的领域,用‘志’来充实‘情’的内容,使‘情’和‘志’结合为一个整体。”[12]这个解释是很符合刘勰所讲的实际的,深得刘勰的本意。刘勰等中国古人心目中的艺术情感就是情理相通、相融、相浃的情感,即情中有理,理中有情,

情理难于分离。在这里,我们认为,中国古人又把握到了真理性的东西。因为,后来的许多研究都证明,所谓艺术情感,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情致”“合理的情绪”,里面有情感、有思想,情感与思想实现了合一。

其实,前面我们引过清代文论家叶燮在《原诗》中的论点:“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也是说艺术所传达的不是单纯的理,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情感、理念、形象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别林斯基也说过:“艺术并不容纳抽象的哲学思想,更不要容纳理性的思想:不是三段论法,不是教条,不是格言,而是活的**,是热情……”“热情永远是人的心灵里为思想点燃起来的**,并永远向思想追求。”[13]我们认为,刘勰、叶燮等中国古人和黑格尔、别林斯基所说的是同一种思想。文学的情感不是人的天生的欲望,而是经过理性梳理、渗透的那样一种情感。它是具体的、感性的、动人的,同时又有深刻的蕴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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