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静静地流淌在林间,水面在日光下泛着微亮的光。银古俯身掬了一把,大口尽情畅饮着甘甜的水。旁边的银发少年学着他的样子,让水流涌入喉咙,带来令人焕然一新的清爽感。
“呼。。。终于活过来了。”
男人把剩余的水拍在脸上,忍不住感慨道。回首过去的半月,在离开村庄后,他带着少年跋山涉水。这对于虫师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耐不住他还带了一个失忆的少年。他花了很大精力来教导对方文字与语言,破布子对此报以极高的热情,他就像是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吸收着所有养分。
“再走下去就是村落了,听说这里有蜃口出没的记录,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那种虫,真的会吃掉人的记忆吗?”
“啊啊,是非常少有的虫,至今为止也只有书上的记录,从来没人真正遇到过它。”银古取出水囊,一边装水一边回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例。”
他是在偏僻的幽谷中捡到这个少年的。
那是一座罕有人迹的幽谷,沼泽深川,旁倚悬崖峭壁,终年弥漫雾气,就连最富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愿意去往那里。
在这残酷环境的深处,生长着一种对虫效果卓越的草药。状似兰花,颜色深红,研磨成粉后可以用来治理虫。饶是早有准备的男人,在背着行囊走入这里后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四周浓重的雾气让人根本无法分辨方向,连日光都无法穿透厚重云层。能够得到的补给只有贫瘠生长的植被。果实又酸又涩,银古尝了尝,立刻坚定了找到草药就出去的决心。
这种名为绯川兰的草药只生长在沼泽与悬崖的边界。他花了三天才抵达目的地。那是一整片黏腻松软的沼泽,背靠陡峭悬崖。在发酵般冒出细小气泡的沼泽边缘,生长着一簇簇兰花般的红色植被。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这里的草药还真多啊。”
银古忍不住惊叹。他娴熟地扒开埋藏植被根茎的泥土,将其尽完整地取出来,装入用于保管的盒子中。随着行进,绯川兰也越来越多,最终汇聚成深红色的海洋,一直淹没到他的小腿。银古往前走了两步,冷不丁踢到了什么。他困惑地低头一看,他踩到的居然是一条人类的手臂。
总有人会迷失在幽谷中,但能够深入这种地方,该说不幸还是幸运呢。虫师轻微咋舌,他俯身拨开大片植物,映入眼中的是被绯川兰掩埋在底下的银发少年。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呼吸却十分急促。银古皱起眉头,他沉默了一下,才在几秒钟后猛然反应过来。
等等、这家伙,他居然还活着啊…!
哪怕大腿上裹着渗血的绷带,发着高烧,伤口已经感染,甚至被植物当做养料,却还是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撑了过来。少年的血液散发出近乎异样的芬芳,所有在他身边的绯川兰都长得郁郁葱葱。为了把他从其中解救出来,银古花了好一番功夫,更不用将他背出山谷、治疗伤口的艰辛,都让他发誓自己绝不可能再做第二次好人。
在两天后,少年才从昏迷中醒来。他们围坐在夜晚篝火旁,银发少年抱着一大堆他随手摘来的野果,在他的注视下一直吃到开始掉眼泪。喂喂,好歹也是男子汉,就因为吃个果子掉眼泪也太逊了吧?银古不由长叹,这家伙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会在本地生活的人。他望着少年那双罕有的雾紫色眼睛,等对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以他一个迷茫的眼神,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银古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说着什么。那种语言不同于他所知道的任何语言,却有一种奇妙的韵律,让银古不由得确定那并非粗制滥造的伪品,而是真正寄存了某种含义的语言。
而之后,又是经过一系列费劲的肢体语言,银古才确定了眼前这家伙不仅语言不通,甚至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他就像是一张白纸,被随意丢弃在沼泽里。如果不是自己捡到了他,或许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植物的养料而死去吧。这样想着,虫师看着对方大腿上重新包扎的绷带,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出声。
“蜃口。”
那是只存在于记载中的虫。
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录,只传言它以人类的记忆为食,作为交换,会给予对方最想要的东西。被它吸食过记忆的人,血肉会变得异常芬芳,具有丰盈的养分。想必正是因此,那些草药才会生长得如此繁茂。银古打量着少年充满迷茫的脸,他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对这个崭新的世界充满好奇。
肯定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扔在这里不管,毕竟治理虫就是虫师的职责,况且是这么稀有的虫。。。。银古抓了抓头发,表情满是挣扎,他思考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道:“喂,既然你没有名字,又这么喜欢吃破布子。我就叫你破布子好了。”
“我说,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去,要不要和我一起旅行?
……
起初,蜃口只是人们口中的传说之物。
无人能够分辨其外貌,无人目睹过其气息。因其如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即,因此,虫师们称之为『蜃口』。
攀过终年覆满绿色的山脉,顺着东流的河曲折前行。按照书上所记录的出没地点,『蜃口』的轨迹沿川泽而上,直入北方的偏僻谷地。
行程中,两人偶尔也会听闻附近有虫作怪的事情,银古一边教导对方语言和文字,一边向其传授着虫的知识。
长久饮用后,身体会变成水流的虫。
以声音为食,出现在落雪后连声音都会被吸收的村落中的虫。
寄居在人眼睛中的黑暗里,会在阴影中繁衍的虫。
。。。。。。
无数的虫汇聚成了这个世界,它们比人类与山川更加古老,以不同的姿态生存或行动。在世界诞生的伊始,世界上就出现了虫。在稀有的时间,它们有时也会变成人的形态,以人的模样行动。少年专注地听着他的话,日光下的眼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色。他听着听着,突然举起手,指向河岸对面问:“那个也是虫吗?”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在森林中摇摇晃晃的竖影。银古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一会儿:“虫一般不会以那种形态活动。。。那是。。。人吧。。。喂!!那边的,不要轻生啊!!!”
银发男人腾地站了起来,不管河水会弄湿自己的裤子,大踏步地向那边跑了过去。白影似乎被他的大喊吓了一跳,扑通一声从树上掉下来。
“痛痛痛。。。大叔,谁会轻生啊!”
“你拿着绳子的样子完全没有说服力吧。”
银古向他伸出手,手持绳子的少年从地面上坐起来,仰头仔细打量着他与跟着银古过来的破布子。少年看起来与破布子年龄相仿,穿着村人常穿的布衣。头发很有精神地翘着,手里拿着一根末端打了结的绳子。滴溜溜转动的眼睛显然是在想怎么辩解。
“你是附近村庄的孩子吧,你的父母呢?”虫师皱起眉头。“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