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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史子经的关系与分流(第1页)

第三章史、子、经的关系与分流

一、别子为祖:子与经之出于史而变于史

前引章学诚之言,谓“古未尝有著述之事也。……文字之道……未有不用之于政教典章,而以文字为一人之著述也。……六艺存周公之旧典,夫子未尝著述也”,此说之所谓古者若指孔子以前,则未有“以文字为一人之著述也”者,诚是;若谓“夫子未尝著述”,则待商榷,上章已论之。至于章氏又指出“古初无著述,而战国始以竹帛代口耳。……然则著述始专于战国,盖亦出于势之不得不然矣”之学术发展趋势,则大抵可信;只是若谓著述至战国而大盛,则更近真相。盖此种变化,与子学(含孔子)在春秋时之出现及发展有关。

按:上古无私学,学术与教育皆掌于王官;然自孔子以降,此格局乃出现变化。孔子感叹“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而其所处,正是天下无道,政在大夫,庶人兴议之时代。当孔子汲汲遑遑游说列国之时,其目的是欲将学自王官之学施于应用,以使天下恢复有道。及至其愿不果,乃退而以其所学——王官之学,即后之经学,以及己学——即以《论语》为代表之儒学——以教人,并对世道有所论议。此例既开,诸子继起,亦各以己学教人,于是官学下降民间,言辩纷起,私学大兴而庶人有议矣。

此学术之流动转型,刘向、刘歆父子于整理群书时,辨章其学术,考镜其源流,分诸子为十家,谓皆出于王官之学,复将六艺之学与儒家诸书分开,并将儒家列于十家之首。十家之中,直谓“道家者流,盖出於史官”,其理由为道家者流“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至于谓“儒家者流,盖出於司徒之官”,理由是“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为高”。此说见于《汉书·艺文志》,盖已为研究中国学术史者所宗。

刘氏父子皆是西汉大儒,之所以如此分类,盖因六艺为孔子所编次之书,是儒家之经,复又将传经之传亦附属之,而皆列为“六艺略”;至于《子思》《曾子》以下儒门诸子之书,因其不能同圣传经,以故皆列入“诸子略”之儒家类。是则如此分类,实与其在独尊儒术后之尊圣宗经观念有关。根据《周礼·地官司徒》与《礼记·王制》所载,司徒确为内政之官而兼掌教育,刘氏父子或因孔子退而以所学教人,而儒家子弟亦率多从事教育,甚至为帝王师,以故从职业判断,遂谓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不过,从中国古代学术发展史,尤其从古史学发展史看,刘氏父子所论恐仍未全得真相。儒家既为诸子之首,兹先从儒家之学切入,以论此时期学术之变,以及史、子、经之关系。

按:刘氏父子所论之所以仍值斟酌者,厥因有二。

第一,姬周王官教国子以六艺,是指保氏所教之礼、乐、射、御、书、数,所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是也;[1]至于孔子以所编之六艺教人,则是指《诗》《书》《礼》《乐》《易》《春秋》,盖出于史官。前者之学,是国子切身实用之技艺学术,而后者之学则是学者持以待用赞治之古史学。

第二,“孔子所学”是王官之古史学,即后之经学;而“孔子之学”始为具有私议性质之儒学,《论语》即其代表。因此,儒家弟子传孔子之六艺,即是传义蕴王道之古史学;传孔子仁义礼智之说,则是传儒家之子学。前者偏重治国平天下,故为赞治之学,后世儒者所谓“外王”是也;后者偏向修身齐家,故为正本之学,后世儒者所谓“内圣”是也。[2]

孔子以及儒家弟子如此,继起竞争之诸子亦步亦趋,但立说之方式以及所取之义则不相同。孔子之学有“所学”与“己学”两端,前已言之。孔子所学,取材于史官所掌之学,本文献主义编次为六艺,并以此教学,虽不免内有其个人之教学宗旨,但所传的仍是内蕴王制义法之古史学;至于孔子己学,则是来自六艺之菁华凝结,随机而散教弟子者,亦似无空言立说之意,所以司马迁于《太史公自序》引孔子之言,谓“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而诸子则不然,他们大抵上先思辨建构其学说,然后依其学说立论所需,取材于各种王官之学,尤其是古史学,其方法与目的皆是为了以所取之材料证成其学说。换句话说,包括孔子在内之诸子,皆取材或多取材于史官之学,但孔子之态度与方法,是尊重历史文献,故将之系统编纂为书,然后依书之内容讲论,以阐述原有之王道义法,其所谓“述而不作”当作如是解;而诸子取材虽或相同,但却是径采其中适用之史事,用以作为其学说成立之注脚,俾能确立其学说。因此,儒家六艺学——即后之经学——之成立发展,是古史学之宗子,而儒家学说——即儒家子学——则是古史学之别子。至于诸子学之成立发展,虽也是古史学之别子而自为宗,但却是古史学之质变,颇有“应用史学”的色彩。

诸子用古史材料证成其学说,即是“用史立言”,为子书所常见之事。兹以稍晚于孔子,而在孟子时其言已盈天下之墨家为例。

墨子祖述尧舜,称引诗书,但所祖述称引者未必即为孔子所编之《诗》《书》,故《淮南子》谓“孔、墨皆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可也;若谓“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则尚待进一步商榷。[7]要之,此仍表示墨学亦源自王官乃至史官之学。同理,《汉书·艺文志》序论九流十家,谓“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云,殆亦仅能解释为九流十家各据王官专业司存之学术,“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罢了。彼等所据的专业司存学术,既出于王官之学,是以谓彼等“皆修先圣之术”可,若谓皆“受孔子之术”,因而是“六经之支与流裔”,则仍需进一步商榷。[8]盖孔子及其以后的中国文化,源于王官之学,而以孔子为大宗,但却殆非全出于孔子及其六经之一元故也。观孔“子入太庙,每事问”以及“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则可知即使在尊圣宗经气氛之下,也不宜以政治大一统之观念,以概论学术文化亦是大一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盖谓务为治而已,决不宜以天下学术文化皆出于一元;纵使天下学术文化初始皆出于王官,但王官分司守职,故各有司存,决难谓全出于某官之一元,更难解释谓是大一统于“孔子之术”。

如墨学之中心为“兼爱”,以此推言“尚同”,以至上同于“天志”,是为其学说之核心系统,而后始旁及他说。然而《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则云:

墨家者流,盖出於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按清庙之守为何与三老五更诸事有关,以致能成就墨学,刘、班父子对此无所论议。余读《墨子》书,知墨学之核心主轴为兼爱—上同—天志,并屡借史事以为论证。例如,墨子论兼爱,是观察其近世大夫相乱、诸侯相攻之历史发展,认为天下乱起于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则圣人可以治天下,因而鼓吹“兼相爱、交相利”,并引晋文公好恶衣、楚灵王好细腰,使臣下起而效之等史实以为助证,说明“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顺此而上,众人“兼相爱、交相利”则可上同於天,盖天志在“兼相爱、交相利”也。为了证成其说,墨子强调“故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欲以天之为政于天子”,“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为此,墨子又引史实以为见证,谓三代圣王禹、汤、文、武皆“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业万世子孙,传称其善,方施天下,至今称之,谓之圣王”,用以证明是得赏者;反之,得罚者是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故天“使不得终其寿,不殁其世,至今毁之,谓之暴王”云云,其所以如此运用史事,目的全为用以证成其说。[9]据此,可见墨子亦称引诗书,祖述尧、舜,宪章禹、汤、文、武,举证近世诸侯士大夫,然而其目的却是为了其学说找注脚。

此类方法——从史官之业中征引史事以证成其说——当时广为诸子所运用,虽老子主张绝圣弃智,清虚自守,卑弱自持,但其于《老子》五千言简练之文,仍不免一再称言“圣人之治”,用以证成其“为无为则无不治”之说,难怪谓“道家者流,盖出於史官”。司马迁于《太史公自序》载其父司马谈“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实则诸子引史立说,其方法亦是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皆为证成其学说,只是有省不省而已。要之,子学具有“应用史学”之色彩,主观性甚强,是古史学质变之别子,其故在此。

孔子修六艺以教弟子则不然。

孔子所学学自王官,《论语·述而》篇自述其学习态度与方法有三语,谓“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按:游于艺之所谓艺,盖指六艺而言,以故所好之古,即指六艺此古史之学,而其学习态度则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且是“好古敏以求之”。此种对历史文化尊重,基本上述而不作、敏以求之之态度与方法,相对较为客观,与诸子从史官之业中,拾取史实以为我用,以证我所言之态度方法显然大有差异。

孔子学自王官而以阐述王制义法为己任,因此选取史官之六艺,编而成书,用以教弟子。也因所编六艺为孔子教而弟子学之所本,以故遂各订有教学宗旨与目标,《礼记·经解》载云: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於《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於《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於《乐》者也;洁静精微而不贼,则深於《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於《礼》者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於《春秋》者也。”

此所谓“孔子曰”之言,犹如孟子之谓“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殆起于儒门后起弟子之传闻。儒门弟子传习之方式,可分为见而知之、闻而知之以及所传闻而知之,[10]犹如当今史学之分有第一手、第二手以及第三手史料。孔子所亲教者,为司马迁所称之“仲尼弟子”,是见而知之者;其再传则为“儒家弟子”,世近于孔子则闻而知之,世远已是所传闻而知之者矣。按:既然见而知之的七十子之徒,口受孔子传指,而仍“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则《经解》此闻而知之或所传闻而知之之说,自可援“《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11]只是此为儒家弟子最早完整记载孔子六艺之教学宗旨与目标,则可无疑。

据此,可知孔子所编次所教学之王官六“艺”,原无所谓经或不经之意;而弟子游于此,以期学成后有能力为仕,此即“学而优则仕”。盖谓学者学而优则可以发挥其学,用以入仕,而治国平天下也;相对的,既仕之后,官愈大则愈须学问,因则遂有“仕而优则学”之必要。孟、荀之徒,各本所学游说诸侯,盖先求从“学而优则仕”开始也;及至言之不用,乃著书立说各申己意,盖退而冀己意之日后能大行经世而已,岂能与安于相丧或安于修身之儒者相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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