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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作为价值信仰体系的科学(第1页)

四作为价值—信仰体系的科学

从重建学术、知识的统一,到入主人生领域;从生活世界的存在,到社会政治领域的运行,科学的影响涵盖了社会的各个方面。随着向各个社会领域的这种扩展,科学的内涵也不断被提升和泛化:它在相当程度上已超越了实证研究之域而被规定为一种普遍的价值—信仰体系。在1917年所撰的《再论孔教问题》一文中,陈独秀便明确主张“以科学代宗教”。胡适在《科学与人生观·序》中,也自称为“信仰科学的人”。作为信仰的对象,科学显然已不同于实证的具体知识形态,而是被赋予了某种世界观的意义。正是内涵的如上转换,使20世纪初的“赛先生”(科学)成为文化变革的重要旗帜。

20世纪初的思想界,在推崇与倡导科学的主潮之外,亦存在怀疑、批评、责难科学的潜流。一些坚持传统价值体系的知识分子,对科学往往持拒斥的立场。薛祥绥在《讲学救时议》一文中,甚而断言:“功利倡而廉耻丧,科学尊而礼义亡。”[49]礼义既是一般意义上的规范,又常常被视为传统价值体系的象征,科学与礼义不并立,意味着科学与传统价值体系的不相容。对科学的这种抨击和否定,在当时新旧思潮的激**中代表了一种颇具典型意义的趋向,它可以看作是走向近代过程中出现的历史回流。以此为背景来反观科学的泛化便不难看到,将科学提升为一种正面的价值体系,意味着从价值观的层面确认科学存在的合理性,后者无疑可以视为对近代反科学历史回流的一种积极回应。

将科学提升为价值—信仰体系,其意义当然不限于对科学价值的维护;它在更内在的层面涉及思维方式的变革,这种思维方式常常又被称为科学精神。新潮社的重要人物毛子水曾对科学精神作了如下解说:

凡立一说,须有证据,证据完备,才可以下判断。对于一种事实,有一个精确的、公平的解析:不盲从他人的说话,不固守自己的意思,择善而从,这都是“科学的精神”。[50]

这里的基本之点,不外乎求是的态度和理性的观念。求是(如实把握对象)意味着将目光转向事实界,理性的观念则要求悬置独断的教条。这些思想在今天看来似乎近于常识,略无新意可言,但在后经学的时代,它却有独特的意义。随着以权威为准则的经学传统的终结,确立新的思维方式已逐渐成为时代的问题,科学精神的倡导无疑在这方面表现了一种建设性的努力。当近代思想家试图以科学统一学术、知识领域时,已蕴含着以科学取代经学的意向;与之相联系的科学精神,则从更普遍的层面表征着从经学时代向理性时代的转换。

求是的态度与理性的精神所指向的,首先是真理;推崇科学精神的近代思想家对真理往往表现出热切地向往。任鸿隽在谈到科学精神时,曾作了简要的界说:“科学精神者何?求真理是已。”[51]胡明复则从方法论的角度,表述了类似的看法:“科学方法之惟一精神,曰‘求真’。”[52]这里所谓求真,已不限于文献考证意义上的求其实,而是具有更为宽泛的内涵。从求真的主张出发,近代思想家进而要求超越单纯的实用意识:

科学之最初,何尝以其有实用而致力焉,在“求真”而已。[53]

从逻辑上看,尽管求知过程就其终极的意义而言总是与人的实践过程无法分离,但在一定的层面,它似乎又可以区分为两种向度,即为实用而求知与为真理而求知。在前一种情形中,知识、真理似乎只具有手段的价值;在后一场合中,真理则呈现出自身的内在价值。相对而言,中国传统文化对“用”似乎予以了较多的关注,从个人德性培养中追求“受用”,到广义的经世致用,都可以看到这一点。这种趋向如果推向极端,往往容易忽视知识的内在价值,并使知识难以获得独立的品格。事实上,在儒家仁知统一的格局中,格物致知总是与正心诚意联系在一起,知识的追求亦往往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纠缠,而未能在纯粹理性的形态下展开。近代的科学信仰者要求为真理而求真理,其深层的意义就在于:它以相当的历史自觉突出了知识的内在价值,并赋予知识以独立的品格。这是一种视域的转换,可以说,正是在为真而求真的倡导中,学术的独立才作为一个时代要求而突出起来。这当然不是个别思想家的偶然提法,陈独秀便曾撰《学术独立》一文,对“学术独立之神圣”[54]作了明确肯定;胡适亦强调在学术研究中“当存一个‘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态度”[55],从中不难看到一种科学旗帜下的时代趋向。

与学术独立相联系的是人格的独立。学术独立既要求学术从精神受用、经世致用等考虑中解脱出来,又意味着不受制于独断的教条、不盲从外在的权威;后一意义上的独立,更多地与理性的独立思考等相联系。从现实形态看,理性的独立品格与个人的独立人格并非存在截然分隔的鸿沟。陈独秀便指出了二者之间的这种联系:“若有意识之人间,各有其意识,斯各有其独立自主之权。若以一人而附属一人,即丧其自由自尊之人格。”[56]此所谓有意识,并非泛然有知,而是指理性的独立意识;正如在知识活动中,理性的独立思考不应屈从独断的教条一样,在社会的交往过程中,主体不应成为他人的附庸。在这里,科学的观念与自由平等的意识似乎已融合为一,而科学精神则更具体地展示出其价值观意义。

然而,如前所述,作为涵盖各个文化层面的普遍之道(价值体系),科学在被一再提升和泛化后,本身往往又成为信仰的对象。胡适曾说:“我们也许不轻易信仰上帝的万能了,我们却信仰科学的方法是万能的。”[57]这种信仰当然并非宗教式的盲从,但它确实又有别于认知意义上的相信。对科学的如上崇信,本质上表现为一种寻找新的文化范式的尝试:20世纪初,特别是五四前后,在传统的价值体系分崩离析之后,科学便成为建立新世界观的一种选择。但科学在被强化为一种规范体系后,亦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其负面的意义:科学向各个知识领域普遍扩展以建立自身的霸权、科学入主生活世界而将人生逻辑化和机械化、科学渗入社会政治领域以及与之相联系的“技治”倾向,等等,已从不同方面展示了这一点。

随着科学的信仰化,科学本身也逐渐取得了权威的形式。作为一切知识所追求的最终形态,科学同时也被理解为一种真理体系,它不仅提供了对宇宙人生普遍有效的解释,而且构成了评判、裁定一切学说、观念的准则。作为真理的化身,科学获得了“无上尊严的地位”[58],一切知识、学术观点只有合乎科学的准则,才有立足的可能,一旦被判为非科学,则将被逐出科学之域。这种经过形而上化的科学,不仅在重建学术的统一这一意义上成为一种“新经学”,而且在权威性上也获得了某种“新经学”的性质:它绝对正确而又凌驾于所有知识形态之上。权威化往往蕴含着独断化,在科学的“经学化”和独断化之后,我们确实可以看到一层独断论的阴影。思想的发展往往有自身的逻辑,近代思想家力倡科学精神,本来具有拒斥经学独断论的意义,而他们要求理性的独立思考,反对盲从权威,确实也表现出转换思维方式的努力。然而,在被提升为普遍的价值—信仰系统以后,科学本身却在某些方面与它所否定的对象渐渐趋近。

与科学的权威化相联系,科学的外在社会功能往往容易受到更多的注意。一般而言,科学的价值总是展现为内在与外在两个方面:所谓内在价值主要与追求真理的认知过程相联系,外在价值则更多地体现于广义的社会规范作用。如前所述,当近代思想家赋予科学精神以为真而求真的内涵时,他们无疑肯定了科学的内在价值,从而不同于仅仅以知识为“用”的某些传统观念。然而,科学一旦被尊奉为裁断一切的最高准则和变革社会的普遍手段,其外在的规范功能便同时被突出起来。胡明复在肯定科学精神在求真的同时,又认为,科学“最适于教养国民之资格”[59],后者所注重的,便是科学的外在教化作用。同样,在陈独秀那里,科学与民主相似,主要也是一种解决政治、道德等问题的手段:“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科学与民主——引者),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60]此处所强调的,仍不外乎科学的社会规范功能。

对科学外在规范功能的注重,无疑有其历史的理由。在思想启蒙和社会变革成为时代的中心问题这一历史背景下,科学在启发民智、转换观念、确立价值导向等方面的社会作用往往容易更直接地凸显出来。然而,尽管在科学精神的提倡中也包含着对其内在价值的确认,但启蒙、社会变革等历史的需要,却常常使科学的内在价值为外在的社会功能所抑制。从当时的不少文章著作中,便不难看到这一点。《科学月刊》在其《周年独白》中曾这样写道:

今日中国之所需要,不是科学结果的介绍,是在科学精神的灌输,与科学态度的传播。科学的结果产品,得之甚易。[61]

“科学的结果”主要与具体的研究过程相联系,它所展示的是科学的求真之维;科学的精神与态度则更多地表现为形而上之道。认为科学结果得之甚易,并将其列在时代需要之外,多少流露出对具体研究过程的轻视。这种观点,当然并非仅见于《科学月刊》。事实上,在更早的时候,便已出现了类似的趋向,并逐渐引起一些思想家的注意。中国科学社的重要成员杨铨在《科学与研究》一文中即颇为忧虑地表示,“深惧夫提倡科学之流为清谈”[62]。这里所谓清谈,是相对于具体的研究而言,在杨铨看来,科学不能与具体的研究相分离:“吾人果欲提倡科学乎,则当自提倡研究始。”[63]这种研究,主要便表现为一个以达到真理为目标的认知过程。从杨铨的以上忧虑中,我们可以依稀看到,形而上的科学信仰在当时似乎已渐渐趋向于压倒形而下的具体研究。在中国近代,一方面,科学在价值观的层面一再得到普遍的倡导;另一方面,具体的实证研究却总是显得相对薄弱,这种带有悖论性质的现象固然有其多方面的社会历史根源,但过多地强调科学的外在社会功能,从而使其在某种意义上“流而为清谈”,显然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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