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冰轻轻举出了这一大串的理由,矮子不禁恍然大悟!他又拍了一下腿,连声赞服地说:“啊!密斯脱——石,你真聪明,聪明极了——但是,眼前我们,应该怎么应付呢?”
矮子这样问时,石冰——暂时不答。这时,他见自己身旁一长排圆凳已经坐满,而有几个顾客,却在找寻他们的座位。于是,他顺口回答他这同伴道:
“眼前,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付掉我们的账款,让别个顾客吃一点。坐一会儿。”
说时,他第二度又付出了橘汁与三明治的代价。他从半臂的浅袋里,掏出了他的打火机燃起了新的一支烟;一小串匀密的圈圈,在他的口角悠闲地漏出来。——当他抽身从那圆凳上站起时,他瞥见那个身材苗条的蓝旗袍的姑娘,仰着脸,洋洋地在说:
“二十八岁的贝锡赖斯朋要走了!唱一支何日君再来,送送他吧。”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一种抑制着的轻切的歌声随之而起;这是那位绿衣姑娘的伴奏。
一阵混合的欢笑声,轻轻从柜内播散出来,引起了圆凳上的几个顾客的注意。
石冰向柜内那些热情的姑娘们,投送了最后的留恋一眼,他偕着他这肥的矮同伴离开了这好像很可留恋的地方。他在跨上第一层的石级时,还听得一个薄轻的声气,尖锐地从嘈杂的声浪中穿出来:
“嘘!你们这些臭嘴的乌鸦!哇哇哇!讨厌!”
矮子孟兴,仍以鸭子式的步法,蹒跚地跟着石冰跨上石阶,他的头颅将近钻出地下层时,他像想到了一件事情,略略顿住了脚步说:
“啊!首领,还有两件事情,我还没有报告。”
“两件事吗?我能代你说出一件来。”石冰且走且说,“那个姚朴庭,在假信件被劫之后,他已立刻报告警局,而且,他是指名被‘我’抢劫的,是不是?”
“啊!首领,你真有些仙气,”孟兴侧转脸来,格外惊异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已经亲自出马打听过了吗?”
“何必打听?这是不难猜想而知的。”石冰耸耸肩膀说,“总之,你须知道,这是一个巧妙的计策:他既接到了我的恐吓信,他预料着我,也许会派人守候在他的门外。因此,他特地把一个假的信封有意亮着我们的眼,准备我们劫夺——他很希望我们这样做。”
“但是——他的用意何在呢?”
“他单等假信被劫之后,立刻报告警局。一面,他要使那些警探们麻烦着我,而分散我的力;一面,他又要使这信件的原主——那位政治家——把眼光移到我的身上,做成一种移祸江东之计。然后,他好找出适当的对策,应付我们两方面。”
他顿了顿,又道:“他把一片小石投在水里,准备激起几方面的水花来。好!这计策很不错。”
孟兴伸伸他结实而多毛的臂膀,握着一个拳头表示他的愤慨。
石冰悠闲地问:“你说,还有第二件事?”
“即刻我们那位乡亲又告诉我:今天早晨又有第二个信封出现了。”矮子皱皱眉,发出一种困惑的声音说:“他在窗外偷看到他主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拿出一个完全同式的淡蓝色的大号信封来。他还看见他把一张整张的油纸,厚厚叠作四层,包在那个信封之外,另用一根麻线十字式的扎在包外。——”
“啊!那个佯装的信封,披上了一件中国式的油衣,也许,这是真货吧?”石冰扬着手里的纸烟,自语似的这样说。他又着意地问:“你的那位乡亲,不曾见他主人把这东西装进衣袋吗?”
“以后的情形,他不会看见。因为一刻钟后,他被他的主人,差到永安公司去买沙丁鱼和青苹果,因此他没有看到这信封的下落。”矮子又皱皱眉说:“据他料想:他主人一定是有意借端把他差遣出去的。——因为,在这三杏别墅里面,除了一名车夫之外,只有他这一个贴身的男仆,——那个车夫在前几分钟,预先已经被差了出去;如此,别墅只剩下了姚朴庭独自一个。并且,依素常的习惯,要买公司里的东西,总是用电话通知送货;而这一次却破了例。可知他主人,必是有意遣开了他们,好把这要件藏进什么秘密的所在去。”
石冰冷笑着说:“我们这位姚先生,他真太细心啦!”矮子又紧握了一下拳头。
石冰耸耸肩说:“你的那位乡亲,他倒很聪明;他的料想,也许是对的。”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依你这样说,那些真的信件,眼前还在三杏别墅里?”
“我以为如此!”矮子坚决地说:“我知道这老家伙,虽然相当狡猾,但是胆子却很小。昨天,他已尝到我的滋味,料想暂时,他一定不敢再把他的东西公然运输出来吧?”
石冰沉思似的点点头。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他们在这许多辉煌而富有吸引力之玻璃橱柜之间以一种悠闲者的姿态缓缓地兜了几个圈子。当他们将要踏出这个百货公司的门口时,石冰忽然旋转头问:
“喂!老孟,你的那个失败的战利品没有抛去吗?”
“那个信封吗?带着咧。”孟兴像想起了似的那样说,“我忘却给你看了。”
一个淡蓝色的厚厚的大信封,送进了石冰的手间。——这信封里裹着大半张花费了相当大的气力而换来旧申报。
石冰看了看这封口上被剥碎的火漆印,默然把它按进了自己的衣袋。
他又不经意地,向这矮子问:“我们这位姚老夫子的家庭里,还有些什么人?”
“一位夫人,一个姨太太,都是住在高宅里;大儿子已经娶了亲分居在两地;还有一个小儿子,在××中学读书。”矮子像背书那样熟稔地回答。他又附加道:“听说,他这小儿子,却是他的半条命。”
“老孟,这几天你很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有一家袖珍舞厅,今晚举行通宵,还有一个黑灯舞的节目,你要不要到黑暗里去找些刺激?”
“黑灯舞,我最欢迎,可惜——”矮子抹抹他的短髭,他像忸忸似的并没有说完。
“可惜你的夫人,严格管理着红灯!是不是?”石冰笑笑。
“非常时期,交通困难。”矮子耸耸他的阔肩解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