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汉族与少数民族的文化交流
明代东北、蒙古、西北、西南及南方各地的少数民族,由于社会状况的不同,宗教文化习俗的差异,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与汉族的文化交流也呈现出区域性与民族性的特色。
一、汉族与满族、蒙古族的文化交流
汉族与满族的文化交流 明代满族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与汉文化对其影响是密不可分的。就文字而言,明代前期,从金代沿袭下来的女真字,仍在女真地区使用。但汉字在女真人中广为流行,“凡属书翰……用汉字代言者,十之三四”[85]。努尔哈赤本人就通女真、蒙古、汉三种语言,掌握蒙古、汉两种文字。皇太极也精通汉语。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努力下,一些精通女真、蒙、汉等语言的女真学者主要参照蒙文,“又照汉字,增造字样”,先后创制了老满文和新满文。清朝统一中国后,新满文与汉文并行,通行于全国。
由于汉字在女真人中广泛流传,因此熟悉汉文化的女真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后金兴起前后,随着与明朝和汉族的交往增多,迫切需要一批通汉文的满族统治人才。为此,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延请大量汉族知识分子讲授汉文,令满族学者将汉文典籍译成满文,并于天聪四年(1630年)设置同文馆,专门从事翻译工作。著名的满族学者达海完成了《刑部会典》、《三略》、《万宝全书》等书的翻译,未完成的有《孟子》、《三国演义》、《资治通鉴》、《六韬》、《大乘经》等。这些汉文典籍的翻译,方便了满族子弟学习汉文化,如达海的三个儿子就因“勤习汉书”[86]受到皇太极的重奖。
除汉字和汉文典籍外,汉文化对满族文化的影响还体现在绘画、建筑、礼俗、宗教、祭祀、舞乐等方面。如沈阳故宫各个宫殿,饰以绿剪边。大政殿八角重檐建筑、周围廊式、大木结构、五彩斗拱、殿内顶部天花降龙藻井等,都吸收运用了明代汉族建筑所固有的风格。努尔哈赤葬身的东陵,所植松木,所立石狮、石象、石虎、石马、石驼,仿效了汉族自古沿袭的山陵建制。满族古老的宗教萨满教,到明代时也已融入汉文化的成分,在他们所祭祀的诸神中,已有关帝这种明显带有汉文化色彩的神。
但满汉两种文化的交流不是单向的,在汉文化对满族文化施以影响时,满族文化也对汉文化产生了一些影响。有的论者认为“满族文化(包括音乐)对东北汉族及其他邻近民族的影响不可低估”[87]。清在入关前,满族文化对辽东汉人的影响是不小的,福格的《听雨丛谈》中曾记载内务府汉人“从满洲礼者,十居七八”,汉军中“从满洲礼者,十居一二”。此时满人却无从汉人礼者。“总的趋势是以满族的影响为主”[88]。明末清初的燕京语(南城汉语)和辽南语(内城汉语),由于满语腔调和词汇的撞击、融入而发生变异,进而导致新的北京话的产生。以北京话为基础方言的普通话,汲取了许多满语的词汇,如“妞儿”、“饽饽”、“萨其马”,等等。具有满族文化特点的各种土特产品,像各种细毛皮张和人参、木耳、蘑菇、松子、榛子等山货,也深受汉族人民喜爱。其他如海东青、黑狐等则成为汉族上层的宠物。
汉族与蒙古族的文化交流 终明之世,明廷与蒙古族之间持续了多年的战争,但由于双方经济的互补和互相依赖,通贡、互市仍然持续不断。在通贡和互市中,汉族和蒙古族人民进行着广泛的文化交流。蒙古族的入贡品中,有金装银饰的马鞍和箭囊等精美的手工艺品,连豪华的明廷也视为珍品。在马市上,汉族人民能买到具有浓郁牧区特色的手工制品。通过通贡和互市,汉族地区的纸张大量传入蒙古,不仅用来抄写佛经,也促进了蒙古各项文化事业的发展。同时,由于大量汉族移民迁入蒙古地区,特别是一些汉族工匠的移入,为蒙古族人民带去了发达的工匠技艺和先进的汉族文化,使蒙古族的手工业、建筑业有了一定的发展。有学者统计,“到16世纪末,移居土默特地区的汉族人口就达十几万以上”[89]。而蒙古族人民迁往汉地的也不在少数。这种相互间移民、通贡和互市,无疑促进了汉、蒙文化的交流,推动了两个民族文化的发展。
明代汉族与蒙古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打着深深的时代烙印。在蒙古族达延汗以前,明蒙多年交战,双方的文化都印着战乱的痕迹。达延汗以后,社会趋向稳定,特别是俺答封贡以后,双方的文化交流急剧增多。
以音乐为例,明代初期在战乱频仍的社会环境中,蒙古族产生了一批优秀的武士思乡曲,表达了蒙古人民渴望和平生活的强烈愿望。[90]而到明朝中期以后,蒙古音乐在汉族和其他民族音乐的影响下,出现了复兴的局面。如草原长调牧歌,这是蒙古族草原音乐文化的最高形态,也是蒙古音乐民族风格的基本标志,在达延汗时期趋于成熟和定型,使整个蒙古音乐进入了一个以长调风格为主的历史时期。而蒙古族特有的民族乐器火不思[91],在明代也传入了内地。据史载,正统十四年(1449年),“也先每宰马设宴,必先奉上皇(明英宗)酒,自弹虎拨思儿,唱曲,众达子齐声和之”[92]。到明中后期,中原汉族地区也盛行弹奏火不思了。同时,汉族人民中比较流行的乐器琵琶,在明代蒙古音乐中也多有使用。如明景泰元年(1450年),瓦剌部也先太师招待明使李实,歌舞助兴之时即“令十余人弹琵琶”[93]。
在语言文字方面,明代蒙古族已通行改革过的蒙古字,即现在使用的蒙古字。由于纸张的传入,17世纪初在察哈尔林丹汗组织下,根据藏文并参考汉文,译出了108函的藏传佛教经典《甘珠尔》。蒙古族著名的口头文学,如《江格尔》、《乌巴什洪台吉》等,也得以用蒙文或托忒文记录下来。
在史学方面,由于受汉族史学和藏传佛教的影响,大约从16世纪下半叶开始,蒙古族的史学家编纂了一批重要的史学著作。明廷则在洪武年间组织蒙、汉、回族学者,将元太宗时期成书的《蒙古秘史》(蒙古语称为《忙豁仑·纽察·脱卜察安》)译成汉文,称作《元朝秘史》,并用汉字逐字音译出来,使这部名著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
在医药方面,蒙古族有传统的医学,但较之汉族医学则大为落后。明初由于战乱,蒙古医药短缺,不得不从明朝求取医药。后来,蒙古人通过互市,从内地购买药物。蒙古封建主则利用向明朝朝贡的机会求取医药。永乐五年(1407年),“北虏阿鲁台遣回民哈费思来朝,且奏求药。命太医院使如奏赐之”[94]。蒙古有时还要求派医生前往治病。景泰元年(1450年),明朝曾派“医士”曾辉、罗显祖去瓦剌“公干”,给蒙古族人治病。成化年间,“迤北虏酋孛来以其知院苦塞患病,遣人舁至边,乞医调治。上命太医院遣医士往疗之。”[95]而一些移居蒙古的汉人,也带去医药知识,如白莲教徒“周元治扁仓术”[96]。蒙古人患痘疮,“调护则付之汉人”[97]。俺答封贡以后,明廷更是“每赐之医药”[98],内地医生进入蒙古的也越来越多。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俺答“方病在两腿,患甚”,赵全毛遂自荐,“言我善治,惜无药”,俺答派他“匿应州城中,买乳香、地黄、良姜诸药材”,带回蒙古为其治病。[99]此外,史载王廷辅也曾给贺彦英治“心病”。万历十二年(1584年),宣大山西总督郑洛派一名姓郭的医官,到归化城为第二代顺义王黄台吉治过病。[100]同时,蒙古族中医术很高的扎失列来到北京行医,得到汉族人民的赞扬。他还培养徒弟,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徒弟惠岩。[101]北京双寺胡同内的广济寺立有记载扎失列在北京行医事迹的石碑。
在天文历法方面,明代蒙古族使用的历法突出地表明了蒙汉文化的交流。两种《蒙古黄金史》和《俺答汗传》所使用的蒙古纪年历法,比元朝时《蒙古秘史》所使用的蒙古历法前进了一大步,即在12生肖前加了青、红、黄、白、黑五色,有的还分公母(阴阳),说明蒙古历的纪年是使用阴阳五色与12生肖依次搭配,组成循环序列[102],这与汉历的干支纪年法是相同的。而且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这三部书中,几乎所有明代蒙古族的著作中都采用了这种干支纪年法,由此可见汉历对蒙古历所产生的影响。明廷还给蒙古赠送了《大统历》。蒙古入贡的表文有时也有明朝皇帝的年号和纪年,如《俺答谢表》。明朝中后期,许多汉族兵民进入丰州滩,从事农耕,将中原地区的天时、节气方面的知识带入蒙古地区。他们同时也兼营畜牧业,向蒙古族牧民学到了草原地区的节气知识。
在蒙、汉文的翻译方面,双方都做了大量工作。明洪武年间,为适应对北元政策的需要,明太祖朱元璋非常重视蒙汉文翻译,大力培养专业翻译人才,并专门设置了四夷馆。洪武十五年(1382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103],作为规范化的蒙汉翻译课本。永乐五年(1407年),四夷馆内设蒙古、女真等八馆,“置译字生、通事,通译语言文字”[104]。这些译字生、通事中有很多是蒙古人,他们为沟通蒙、汉两个民族做了大量工作。正统六年(1441年),瓦剌朝贡,明廷赐物中有“夷字《孝经》一本”[105]。正德四年(1509年),亦孛来入套,总兵马昂与之交战,曾缴获“番文三本”[106]。从中可以窥见当时蒙、汉翻译工作的情形。
在建筑、绘画等艺术方面,俺答汗时修筑的库库和屯(今呼和浩特),其建筑设计和施工,基本上是仿照内地城堡式建筑,分内外城,城内的宫殿、宅第,是汉地宫殿式建筑。俺答汗致明朝皇帝的《俺答谢表》,附图是一件巨大的绘画精品,描绘俺答汗及其后妃、近侍、骑从、马匠、贡使沿着城墙行进前往北京的场面,在构图和笔法上明显反映了汉族画师的影响。
散居在明朝内地的蒙古族,同样也对蒙汉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14世纪末,蒙古族学者参与了明廷组织的《蒙古秘史》的翻译工作。一些蒙古族学者和文人在明廷任职,从事文化工作。如锦衣卫指挥同知徐晟,原名七十五,自永乐初被召见,一直担任翻译工作。鸿胪寺右丞七十,是元朝故臣,通蒙古文书,在明朝从事教习和翻译工作。羽林前卫带俸达官指挥石忠,后期在四夷馆教习蒙古文书。此外,从14世纪末至17世纪初,内地的蒙汉学者共同努力,编印了多种蒙汉对照的词汇集。除了14世纪末编纂的《华夷译语》之外,一些论述明朝边政的著作,如《卢龙塞略》、《登坛必究》、《武备志》、《三云筹俎考》等书都附载了蒙汉对照的名词、术语,是研究当时蒙古语言和历史的重要工具,有利于蒙汉民族的文化交流。
二、汉族与藏族的文化交流
在明代,藏族与汉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是通过朝贡、互市和移民等方式而实现的。例如,大量藏僧入贡并留居京师和内地,不仅将藏传佛教传入内地,而且将藏族的佛寺建筑和雕塑艺术也传入内地。还有著名的藏医药学,传入内地后,成为中医药中独树一帜的瑰宝。明朝也在四夷馆中设立“西番馆”,这对沟通藏汉文化也起了一定作用。
更重要的是,通过藏汉文化交流,先进的汉文化对藏族文化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对藏族地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岷州、松州在14、15世纪开设了儒学。天全六番招讨司曾于永乐时派遣子弟入国子监读书。景泰年间在叠溪、嘉靖年间在汶川均设置学校,景泰时还赠给董卜韩胡宣慰司《御制大诰》、《周易》、《尚书》、《毛诗》、《小学》等汉文典籍。汉文史书有关吐蕃历史的记载被译成了藏文。在威州,由于儒学的设置和汉文化的影响,藏族地区社会风貌为之改变。据记载:“崔哲之以进士调官来威,重建文庙,兴学校,相与遣兄弟子员,岁增二十余人,番亦闻风归化,大、小姓亦遣子弟入学、与诸生相率唯谨,揖逊从事俎豆,彬彬然有齐鲁之风。”[107]从13、14世纪开始,由于受汉族史学的影响,藏族学者兴起著书立说之风,撰写了许多历史、宗教、文学、天文、历法等著作,如《西藏王统记》、《新红史》、《智者喜宴》、《西藏王臣记》等。这些著作的刊印流传,则有赖于从汉地传入的纸张和木刻印刷术。如前所述,正是由于大批纸张流入藏族地区以及藏族人民掌握了木刻印刷术,许多藏文著作才得以印制流传。
明代藏族的建筑、绘画、雕塑、戏剧等,也吸收了许多汉族艺术的特点。青海塔尔寺就是汉藏结合的形式,在一些藏族的建筑物中,将吐蕃式传统的建筑艺术同汉式屋顶、斗拱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既实用又美观。青海地区的藏族还兴建了“城郭庐室”。15世纪初叶,在江孜等地的绘画、雕塑中,已经融进了汉族的技艺,使这些艺术达到了新的境界。越到后来,汉文化的影响就越加明显。再如明代兴起的藏戏,在演出过程中,台上演员唱完一段,台后便有多人伴唱,类似川剧的帮腔,这可能是受到川剧的影响。[108]
三、汉族与白、彝、壮等族的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