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邵雍的象数学
我国古代《易》学源远流长,大体有象数、义理两大派别。象数之学是宋人治《易》的一种方法论,亦是宋代哲学中的一个流派。纵观宋代象数派逻辑演变的轨迹和趋势,可以概括为:陈抟开创,刘牧首倡,邵雍奠定规模,朱震独树一帜,元定蔡氏父子有所建树,使象数之学形成一套完整理论体系,不仅成为我国《易》学发展史上的一个主要派别,也是中国哲学中的一个流派,对而后我国哲学的发展具有一定影响。同汉易象数之学相比,除继承以象数解易的学风之外,宋易象数之学又出现了新的特点:一是继承道教的学风,提出各种图式解说《易》学原理,以图式代替文字;二是摈弃了传统儒学的阴阳灾异学说和天人感应的神学迷信,使象数之学进一步哲理化;三是随着宋代理学的发展,南宋有的理学家对象数之学很感兴趣,对它颇有研究,在理论上也有新的发展,成为象数学派的代表人物(如朱震、蔡元定等)。这样一来,宋易中象数之学的原理,不仅纳入理学的范围,进一步高度哲理化,而且成为重要流派之一,标志着我国古代哲学的发展又被推向了一个新的水平。本节简要阐述邵雍的象数之学。
邵雍(1011—1077年),字尧夫,河南共城(今河南省辉县)人,死后赐号康节。是北宋中期一位重要思想家,也是宋代理学中的象数之学的代表人物。因为他三十岁以前曾在河南共城“居苏门百源之上”读书、学习,所以后人称他的学派为“百源学派”。
邵雍像
邵雍哲学体系是以易学为核心建立起来的。邵雍的哲学思想,主要是他的所谓“先天学”。“先天学”来源于先天图。邵雍说:“盖先天之学,本乎伏羲而备于文王。”[227]就是说,他的先天学是来自伏羲和文王。邵雍认为,以乾坤坎离为四正卦的图式是伏羲所画,所以其图式为先天图,其学称为先天学;而汉易中以坎离震兑为四正卦的图式,乃文王之易,是伏羲易的推演,所以叫作后天之学。邵雍对这两种图式都有解说,但尤推崇前者。邵雍对其先天图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是这样阐发的:“先天图,心法也。图虽无文,吾终日言而未尝离乎是。盖天地万物之理尽在其中。”[228]又说:“先天学,心法也。故图皆从中起,万化万事生于心也。”[229]这就是说,“先天图”包含了天地万物之理,“先天图”是一种心法,所以天地万物及其理也都是由“心”所创造的。“先天之学,以心为本。”[230]没有“心”就无所谓万事万物。邵雍哲学的性质由此可见。
邵雍在他的哲学体系中,为了解决“先天图”为何产生天地万物的问题,提出了太极、阴阳、道、心、物、理、气、天地、人、神、性、情、命等一系列的哲学范畴,用来说明他对宇宙的本体和生成序列的认识。他把“太极”看成是各种象和数的根源。认为,“能造万物者,天地也。能造天地者,太极也。太极其可得而名乎?故强名之曰太极。”[231]“生天地之始者,太极也。”[232]就是说,“太极”是天地万物的创造者,也是其开始,概而言之,是宇宙的本原。并且邵雍又进一步对“太极”作了多层次的规定。从邵雍的许多论述中,大体说来是:“道为太极”、“心为太极”、“性为太极”,即“太极”即是“道”,即是“心”,即是性。既然“太极”是“心”,那么“太极”和“道”自然都是精神的实体了。这样,“太极”(“道”、“心”)→天地(阴阳)→万物便是邵雍的哲学的逻辑结构。它与周敦颐的哲学逻辑结构相比是简单化了,而且有把“无极”与“太极”合一的趋势,对张载和二程的哲学都有一定的影响。
在“太极”为道、为心、为始、为本这种世界观的基础上,邵雍主观构建了一种系统的宇宙生成论,即他的唯心主义的先天象数学。邵雍认为,“太极”生成万物的过程,是按照“先天象数”的规律来进行的。邵雍首先把“太极”归结为“一”,明确提出了“一为太极”的命题。并认为“一”是“数”的开始,但不属于“数”,数是从“二”开始的,有“二”方有“数”的一系列的变化。即他认为“数”是可变的,而“一”则是不变的,但这不动不变的“太极”之“一”,又是“生天地之始”。这就说明“太极”本身包含着内在的矛盾,正是它自身的自我运动,推动着宇宙的产生和发展。
关于宇宙及其万物的生成演化过程,邵雍是这样阐述的:
太极既分,两仪立矣。阳上交于阴,阴下交于阳,四象生矣。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错,然后万物生焉。是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故曰:‘分阴分阳,迭用刚柔,故《易》六位而成章也。’十分为百,百分为千,千分为万。犹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叶。愈大则愈小,愈细则愈繁。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233]
这段论述,通过讲八卦和六十四卦的形成过程,表达了他的宇宙万物生成发展的思想。就是说:太极生天地(即太极动而生天,静而生地),天分阴阳,地分刚柔,阴、阳、刚、柔叫作四象。因动静的大小,阴阳又分为太阳、太阴、少阳、少阴,这就是日、月、星、辰,叫作天的四象。刚柔又分为太柔、太刚、少柔、少刚,这就是水、火、土、石,叫作地的四象。然后“八卦相错”而生万物。这一过程,从“数”的方面说,是按照“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的公式进行的。这种演化继续进行,邵雍用六十四卦次序图来表示。这种演化过程,好像“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叶”,“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在数字的变化中,二、四、八、十六、三十二、六十四都是基本之数。邵雍的这一理论,在哲学史上自成一家。他的基本法则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程颢称此法则为“加一倍法”,朱熹称之为“一分为二”法。邵雍运用这一法则来解释天地万物的形成,既具有发生论的意义,又有结构论的意义。
尽管邵雍运用这一法则,观察宇宙形成的层次和类别,是一种机械的排比,主观的臆造,不可能揭示出宇宙万物的演化规律,对客观世界作出正确的、科学的解释。但是,他承认宇宙中个体事物的发展,是从一到多,从单纯到复杂,而且没有穷尽,形成一个互相联系的整体,并且以对立面的互相依存,说明世界的普遍联系,这无疑是一种辩证的思维,对创世说是一有力的打击。同时,由于邵雍把宇宙间极其复杂的矛盾结构,仅仅归结为简单的等比级数的世界模式,所以这一思想又是简单的、贫乏的。列宁在分析毕达哥拉斯学派用“数”的一般概念说明世界时指出:“在他们那里,实体、物和世界的‘规定’是枯燥的,没有过程(运动)的,‘非辩证的’。”[234]和毕达哥拉斯一样,在邵雍的哲学体系里,世界也只是神秘的数量的变化,是枯燥的,连同他的不变的“一”和“太极”,整个思想体系和框架,又表现出非辩证的形而上学性质。
邵雍对历史有深入的钻研。他提出了“元会运世”说来说明历史的演变。认为世界从开始到消灭一个周期叫作“一元”。一元有十二会;一会有三十运;一运有十二世;一世有三十年。因此,一元共有十二会,三百六十运,四千三百二十世,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这种“元、会、运、世”的比例进位,实际上是年、月、日、时的比例的放大。邵雍认为,经过一个“元之元”,也就是一个周期,整个天地(世界)就要发生一次大的变动,周而复始,循环无穷。他根据这种“元、会、运、世”的机械安排,再加干支、五行、卦气相配合,来推衍世界历史治乱兴衰的命运。并且还认为,在一元(一个周期)之内的历史变化中,又有许多小的循环。这样,世界从“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自从有了人类社会的历史后,每一元也都机械地经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会。邵雍认为,其中前六会是生长阶段,后六会是衰退阶段。具体到中国历史,从开始至唐尧时期,是一元的第六会,之后是第七会的“午会”,开始由盛而衰,这就是由夏、商、周一直到北宋这一历史阶段。下面第八会的“未会”以后,逐渐衰落。到了第十一会的“戌会”,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万物便灭绝了,如同冬天到来,百物枯死一样。第十二会的“亥会”,天地归于终结。邵雍虽然承认时间是无限的,“元、会、运、世”之数是无穷的,世界的产生和消灭也是不断的,但总的趋势乃是退化的,今不如古,后不如前。这就是邵雍“元会运世天地开辟循环”说的历史观。它是一种封建主义的神秘的历史观,给封建王朝以神学的和永恒性的论证,其荒谬性自不待言。这种历史观在南宋朱熹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但受到了叶适及明末清初王夫之的严肃批判。
注释
[1]《张载集·正蒙·太和篇第一》,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张载集·横渠易说·系辞上》。
[3]《张载集·横渠易说·系辞上》。
[4]《张载集·正蒙·乾称篇第十七》。
[5]《张载集·正蒙·太和篇第一》。
[6]《张载集·横渠易说·系辞上》。
[7]同上。
[8]《张载集·正蒙·太和篇第十七》。
[9]《张载集·正蒙·动物篇第五》。
[10]《张载集·张子语录上》。
[11]《张载集·横渠易说·系辞下》。
[12]《张载集·横渠易说·说卦》。
[13]《张载集·正蒙·乾称篇第十七》。
[14]《张载集·正蒙·参两篇第二》。
[15]《张载集·横渠易说·说卦》。
[16]同上。
[17]《张载集·正蒙·参两篇第二》。
[18]《张载集·正蒙·神化篇第四》。
[19]《张载集·横渠易说·上经》。
[20]《张载集·正蒙·神化篇第四》。
[21]《张载集·张子语录上》。
[22]《张载集·张子语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