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目光久久停留在闺女的篮子上,半晌才转向小桃,轻声道:“小桃,你我在牙行相识,相处日子虽短。你刚来时,瘦瘦小小、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看着就心疼。只因我小时候见过姐姐被卖,吓得成天做噩梦……我们都是可怜人,没人疼,所以在牙行里,我总想对你好些。”
小桃不解三丫为何突然提起这些——这些她都知道啊!
三丫接着道:“小桃,你要觉得还能拿我当姐姐,下面的话我就说;你要有事要忙,我就不多嘴了。”
小桃偷偷打量三丫,此刻哪能说忙,只拉过三丫的手,偏着脑袋,声音带了点委屈:“三丫姐,你和我娘对我来说再亲不过了。我做错了你教我就是,做啥冷着脸不理我?”说完眼眶微微泛红。
三丫这次却没哄她,神色淡淡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姐,我就直说了。小桃,你今儿回周叔那番话,前面我听着可高兴,一条条剖析得头头是道,你长了本事才能越过越好,我盼着你好!可你后面去踩谢婶子……除了炤炤,你问问谁听不出来?你要真觉得自己没错,你娘就不会陪着笑、那么费劲地去哄谢婶子替你圆场了。”
小桃刚想说“我说的是实话”,却见三丫低了头不看她,话便咽了回去。
三丫道:“别以为不开口我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个儿没错,说的都是大实话?”
小桃委屈地张了张口,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三丫一声不响地去翻包袱。小桃疑惑道:“三丫姐,你要什么?看我这儿有没有?”
三丫没理她,自顾打开包袱,翻出一件在牙行时用别人旧衣布头拼成的旧衣服。她试着往身上套,无奈身材丰腴又高大了许多,侧襟的带子怎么也系不上,只能勉强披着。
三丫盯着小桃的眼睛,冷冷问:“我现在披着的,是不是件破烂衫?”
小桃张了张口,不习惯三丫这般严厉,眼泪就滚了下来。
三丫声音不大却异常严厉:“问你话呢?我穿的就是件破烂!但是小桃,你会不会现在带着嘲讽,阴阳怪气地对我说‘三丫姐,你这衣服可真够破的’?”
小桃立刻委屈地压低声道:“三丫姐,我哪会那样对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我。你要真这样,现在也坐不到我旁边。你心里也明白那样说我不好听。”三丫目光锐利,“可小桃,你知道说人‘占便宜’这话伤人,却偏要说,还当着一堆人的面说。你好好想想。”
小桃委屈又难过地下了三丫的骡车。正在棍子上晒帕子的小桃娘瞟了她一眼,喊道:“小桃,上车帮我分分丝线。”
上车后,小桃娘淡淡道:“坐吧,咱娘俩说说话。放心,没人会来,周秀才有眼力见儿,知道咱娘俩在车上。水生和他娘拾柴火去了。”
小桃抬眼望了娘一眼。小桃娘道:“看你从三丫车上下来的样子,委屈得不行,还觉得自己没错?”
小桃娘接着道:“知道我当初在岩洞里为什么觉得等死也行么?因为我知道,逃荒路上,对一个女人来说,搞不好比死还难受。”
她瞟了眼安静听着的小桃:“之前在道观,在岩洞,水生娘对我们娘俩怎么样?”
小桃不得不承认:“……还不错。”
“你也不得不说‘还不错’吧?你看,只要不威胁到她水生性命,在能活下去的情况下,水生娘也能是爽朗大方的人。下山背粮,她们母子是不是也体贴照顾我们了?”
小桃娘突然语重心长:“小桃,之前水生娘没下山见过惨状。可那山坡上、山下,到处都是堆堆白骨!她一个没出过镇子的山民寡妇,身无分文,你想想,她带着水生有多害怕?她没见识,没本事,怕远行,怕她唯一的儿子变成路边的一堆白骨!三丫爹娘为了儿子好过点就能卖三个亲生女儿,你爹娘更不用说。水生娘怕她儿子路上遇难,她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能让水生死,你懂不懂?”
小桃娘喝了口水,沉默片刻:“你看不上水生娘爱占点小便宜,可是小桃,比起水生娘,我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