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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章实斋研究二题(第1页)

第十五章章实斋研究二题

一、读章实斋家书札记

在乾嘉学术史上,章学诚以究心“史学义例,校雠心法”而独步一时。[1]尽管他在生前不为一时通人所许可,知音寥寥,茕茕孑立,然而身后未及百年,其学终得彰显。尤其是20世纪初以来,对章学诚学行、思想的研究,则日益引起海内外学者的重视。从林庆彰教授近年主编的《乾嘉学术研究论著目录》(1900—1993年)来看,在乾嘉时期的众多学者中,除戴震之外,章学诚即为最受关注的学者。学诚生于乾隆三年(1738年),卒于嘉庆六年(1801年),正当考据学风流播四方的时代。他同一时主流学派中人,始而过从甚密,继之渐生龃龉,终至分道扬镳,成为考据学风的不妥协批评者。以下,拟以章学诚的家书为论究对象,对形成这一局面的缘由稍事梳理,借以从一个侧面窥知一时学风之梗概。唯用力不勤,所述未必允当,尚祈各位赐教。

民国初,吴兴刘氏嘉业堂辑刻《章氏遗书》,于卷9《文史通义》外篇3,以《家书》为题,著录章学诚致其诸子书札7首。是为严格意义上的实斋家书。此次梳理,则把章学诚与其长子之论文书2首,以及致同族戚属信札一并论列。这能否视之为广义上的家书,还要请各位批评。此类书札,计有同卷之《与族孙守一论史表》、《答大儿贻选问》,卷22《文集》7之《与族孙汝楠论学书》,卷29《外集》2之《论文示贻选》、《与宗族论撰节愍公家传书》、《与琥脂姪》、《与家正甫论文》、《又与正甫论文》和《与家守一书》等9首。

(一)与族孙汝楠之论学长文

《与族孙汝楠论学书》写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秋,实斋时年29岁。此时他尚肄业国子监,业已三落顺天解试,正值穷愁彷徨之际。该书以论学为主题,既述早年为学经历,又述负笈京城的苦闷,还述决意追求的为学方向,论世知人,多可参考。诚如胡适先生著、姚名达先生订补之《章实斋年谱》所论,该书是谱主“早年第一篇重要文字,最可注意”[2]。

关于实斋的早年为学,书中写道:

仆自念幼多病,一岁中铢积黍计,大约无两月功,资质椎鲁,日诵才百余言,辄复病作中止。十四受室,尚未卒业四子书。顾老父聚徒授经,仆尚为群儿嬉戏左右。当时闻经史大义,已私心独喜,决疑质问,间有出成人拟议外者。自后知识渐通,好泛览,老父以业患不精,屏诸书令勿阅,而嗜好初入,不忍割置,辄彷徨久之。年十五六,在应城,馆师日课以举子业。又官舍无他书得见,乃密从内君乞簪珥易纸笔,假手在官胥吏,日夜抄录《春秋》内外传及衰周战国子史。辄复以意区分,编为纪表志传,凡百余卷,三年未得成就。后为馆师所觉,呵责中废。勤而无所,至今病之。老父解组来,饥驱寒迫,北走燕秦,南楚越,往返一万余里,至今不得税驾。比虽识力稍进,而记诵益衰,时从破簏检得向所业编,则疏漏抵牾,甚可嗤笑。回首当日,不觉怃然。夫读书之年,误贪撰著,小成无本,古人攸悲,而仆乃更为文墨儿戏。日月如驰,忽不我与,知弗及守,知其勤苦鲜成功矣。

据实斋自述可见,其早年资质并不好,不惟向学甚晚,不守举业矩矱,且为学伊始,即过早地致力史书编纂,经史根柢并不坚实。故而他自23岁入京应乡试,迄于29岁,三遭败绩,一事无成,就绝非偶然。

实斋此书之又一可注意者,则是述及同一时主流学派中人关系的文字,一是问学朱筠,二是拜望戴震。关于朱筠,实斋此书云:“近从朱先生游,亦言甚恶轻隽后生,枵腹空谈义理。故凡所指授,皆欲学者先求征实,后议扩充。所谓不能信古,安能疑经,斯言实中症结。”而是年的慕名拜访戴震,予章氏的震动则一度甚大。他就此在信中写道:

休宁戴东原振臂而呼,曰:“今之学者,毋论学问文章,先坐不曾识字。”仆骇其说,就而问之,则曰:“予弗能究先天、后天,河洛精蕴,即不敢读‘元亨利贞’;弗能知星躔岁差,天象地表,即不敢读‘钦若敬授’;弗能辨声音律吕,古今韵法,即不敢读‘关关雎鸠’;弗能考《三统》正朔、《周官》典礼,即不敢读‘春王正月’。”仆重愧其言。

正是为戴震的一席高论影响,实斋反省早年为学云:“往仆以读书当得大意,又年少气锐,专务涉猎,四部九流,泛滥不见涯涘。好立议论,高而不切,攻排训诂,驰骛空虚。”惟其如此,所以他说:“充类至尽,我辈于《四书》一经,正乃未尝开卷卒业,可为惭惕,可为寒心。”

然而毕竟早年的为学训练,藩篱已成,根深蒂固,因之无论是儒臣朱筠的督导,还是名流戴震的高论,皆不能使章学诚改弦易辙。实斋“自少性与史近”,一本“读书当得大意”的为学路径以进。信中,他对考证、辞章、义理的关系加以考论,指出:

学问之途,有流有别。尚考证者薄词章,索义理者略征实。随其性之所近,而各标独得,则服、郑训诂,韩、欧文章,程、朱语录,固已角犄鼎峙而不能相下。必欲各分门户,交相讥议,则义理入于虚无,考证徒为糟粕,文章只为玩物。汉唐以来,楚失齐得,至今嚣嚣,有未易临决者。

章学诚在这方面的结论是:“考证即以实此义理,而文章乃所以达之之具。事非有异,何为纷然,自同鹬蚌,而使异端俗学得以坐享渔人之利哉!”

以学求义理之宗旨为依据,章学诚进而阐发了一己的为学追求。他说:

仆则以为,学者祈向,贵有专属。博详反约,原非截然分界,及乎泛滥渟蓄,由其所取愈精,故其所至愈远。古人复起,未知以斯语为何如也。要之谈何容易,十年闭关,出门合辙,卓然自立,以不愧古人。正须不羡轻隽之浮名,不揣世俗之毁誉,循循勉勉,即数十年中人以下所不屑为者而为之,乃有一旦庶几之日。[3]

这就是说,纵然有戴震、朱筠为学的影响,但是章学诚并不为一时京华学风所裹挟,依然决意以义理之学为依归,毁誉由人,矢志以往。

(二)致诸子家书七首

章学诚有五子,长子贻选,其他诸子依次为华绂、华绶、华练、华纪。据胡适之先生考,实斋致其诸子家书7首,皆写于乾隆五十五年。[4]此时的章学诚,已年逾半百。早在乾隆四十二、四十三两年,即连捷乡会试,以进士归班候选。只是欲求一知县职不得,始终寄人篱下,作幕四方。其间,继朱筠、戴震之后,章学诚又先后得交一时儒林诸贤,如任大椿、汪辉祖、钱大昕、邵晋涵、周永年、黄景仁、王念孙、段玉裁、刘台拱、程晋芳、汪中、凌廷堪、洪亮吉、孙星衍、阮元等。唯因论学不合,除邵晋涵、汪辉祖等二三友人外,每多龃龉,难与共席。尤以戴震、汪中二人,最称抵牾,以致成为他攻驳的对象。乾隆五十五年春,章学诚离开亳州(今安徽亳县)幕府,前往武昌,投奔湖广总督毕沅。他的家书7首,即写于抵武昌毕沅幕府之后。

《家书一》专论读书为学方法。据实斋称,其父每日有记,他则逐日有草,因之亦督责诸子:“或仿祖父日记,而去其人事闲文。或仿我之日草,而不必责成篇章。俱无不可。”通篇大旨一如先前,依然在讲求义理。所以章氏又叮嘱诸子:“尔辈于学问文章,未有领略,当使平日此心,时体究于义理,则触境会心,自有妙绪来会。即泛滥观书,亦自得神解超悟矣。朱子所谓常使义理浇洗其心,即此意也。”[5]

《家书二》昌言:“吾于史学,盖有天授,自信发凡起例,多为后世开山。”他希望子承父业,以史学传家。此书之最可注意者,是实斋以大段文字,集中讲到了他同一时主流学派及其为学风尚的格格不入。他说:

至论学问文章,与一时通人全不相合。盖时人以补苴襞绩见长,考订名物为务,小学音画为名。吾于数者皆非所长,而甚知爱重,咨于善者而取法之,不强其所不能,必欲自为著述,以趋时尚。此吾善自度也。时人不知其意而强为者,以谓舍此无以自立,故无论真伪是非,途径皆出于一。吾之所为,则举世所不为者也。如古文辞,近虽为之者鲜,前人尚有为者。至于史学义例,校雠心法,则皆前人从未言及,亦未有可以标著之名。爱我如刘端临,见翁学士询吾学业究何门路,刘则答以不知。盖端临深知此中甘苦,难为他人言也。故吾最为一时通人所弃置而弗道。[6]

《家书三》则是一篇彰明为学根柢和追求的重要文字。关于为学根柢,章学诚由其父而直溯乡邦先哲邵廷采,他说:“吾于古文辞,全不似尔祖父。然祖父生平极重邵思复文,吾实景仰邵氏,而愧未能及者也。盖马、班之史,韩、欧之文,程、朱之理,陆、王之学,萃合以成一子之书。自有宋欧、曾以还,未有若是之立言者也。而其名不出于乡党,祖父独深爱之,吾由是定所趋向。其讨论修饰,得之于朱先生,则后起之功也。而根底则出邵氏,亦庭训也。”至于一生为学追求,实斋则云:“吾于史学,贵其著述成家,不取方圆求备,有同类纂。”又说:“吾读古人文字,高明有余,沉潜不足。故于训诂考质,多所忽略,而神解精识,乃能窥及前人所未到处。”他甚至自负地宣称:“吾于是力究纪传之史,而辨析体例,遂若天授神诣,竟成绝业。”[7]

《家书四》至《家书七》,假论学养而彰明为学旨趣,批评一时学风,皆是知人论世的重要文字。其中,尤以五、六两首最可注意。《家书五》专论宋儒学风,实斋指出:

宋儒之学,自是三代以后讲求诚正治平正路。第其流弊,则于学问文章、经济事功之外,别见有所谓道耳。以道名学,而外轻经济事功,内轻学问文章,则守陋自是,枵腹空谈性天,无怪通儒耻言宋学矣。

这就是说,宋儒之学本为儒学正统,不可否定。然而行之既久,流弊渐生,侈言道学,轻视学问文章和经济事功,终致酿成“枵腹空谈性天”的积弊。因此,一时通儒之耻言宋学,自有其道理。

在章实斋看来,批评宋学可,而否定宋学则不可。针对一时学风病痛,他以一个学术史家的识见而大声疾呼:“君子学以持世,不宜以风气为重轻。宋学流弊,诚如前人所讥。今日之患,又坐宋学太不讲也。”因此,实斋于信中,回顾同邵晋涵议论重修《宋史》的旧事。他说:

往在京师,与邵先生言及此事,邵深谓然。廿一史中,《宋史》最为芜烂,邵欲别作《宋史》。吾谓别作《宋史》,成一家言,必有命意所在。邵言即以维持宋学为志。吾谓维持宋学,最忌凿空立说,诚以班、马之业,而明程、朱之道,君家念鲁志也,宜善成之。

由此出发,所以实斋告诫诸子道:“尔辈此时讲求文辞,亦不宜略去宋学,但不可堕入理障,蹈前人之流弊耳。”[8]

《家书六》形似讨论“人之才质,万变不同”,实则可注意处恐不在于此。章实斋公开扬起批评戴东原学术之幡,或许方是其间透露之重要消息。因为正是在这同一年,实斋于武昌将上年所撰《文史通义》诸文整理抄存,并特地补写了《书朱陆篇后》、《记与戴东原论修志》二文,对东原学术指名批评。《家书六》当写于补撰之二文同时,惟其如此,所以批评戴东原学术亦成书中之重要内容。实斋于此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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