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扫到周溢年身后,瞧见还有一人,话语一顿。
男人衣冠发髻齐整,衣扣衣带尽皆系得一丝不苟,连在这衰破之处都挺拔而立,从容雅致得格格不入。
他感受到余昌辅遗孀的目光,微微颔首:“晚辈楼轻霜,任职兵部,素日同御史台的大人没什么往来,今日托溢年引着上门拜访,是差事在身,有一事想要问问夫人。”
余夫人原先还有些警惕,听到男人的名字,登时缓了脸色。
“原来是楼大人。楼大人和夫君并无往来,但我常听他提起你,他对楼大人很是敬佩尊崇……”
楼轻霜垂眸,面不改色道:“不敢当。”
“大人所为何事?”
“敢问夫人,从正月末到余大人最后一次进宫前的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平时和余大人不太往来之人前来家中拜谒?”
余夫人立时摇头:“年节刚过,来往的大多是亲朋……”
她又思忖片刻,更为肯定道,“没有,肯定没有。夫君年前弹劾裴相已经得罪不少人,有些熟识的大人早便不来了,年节过得本来就比往年冷清,更别提不熟识之人了……”
周溢年同楼轻霜对视了一眼。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
周溢年将带来的一些补药送给对方:“这是我今日抓来的一些补药,夫人这些日子太过伤神,可以每日服一帖养养身子。我与饮川便不叨扰夫人了。”
待到院门紧闭,两人转身一前一后往巷口走去,楼轻霜才说:“既然他们过几日要走,有一纸各州府皆能通行的文书方便些。我明日开一份来,你替我送到余家。”
“就说是我托人得来的?”
楼轻霜稍稍行在前头,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周溢年心领神会,不再多说,神情一肃,若有所思道:“楼禀义瞒报烟州税银,以至前方军饷吃紧,我们奉命密下江南,足足查了数月,才得以查出一些线索交给陛下,眼看陛下就要下旨责令严查,结果余昌辅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东宫变故,谏言而死……陛下在这之后便压下了彻查烟州贪腐的圣旨,不想彻底追究烟州之事了。为何?这两者之间分明毫无关联……”
楼轻霜向来不理会周溢年这些碎言碎语,此刻却难得接话道:“沈骓多疑。”
——沈骓是宣庆帝的名讳!!!
周溢年闻声一惊,即刻抬眸四望——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得,楼轻霜一直以来的隐藏都会被毁之一炬不说,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传到宣庆帝耳中,多年筹谋一瞬溃塌!
他左顾右盼,没看到任何人影,方才反应过来,以楼饮川的功夫,周围的动静早已收入耳中,何需他来担忧?
周溢年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往前瞧去,却只能瞧见前方人挺直的背影。
“《休政九论》毫不留情戳穿了沈骓想用雄图伟略掩盖他当年卑劣夺位的想法,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病。”
楼轻霜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轻轻地说着。他素日里总是将面具戴得漂漂亮亮,不行差,不踏错,可越是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云天,闹市巷尾,他却越像是扑火飞蛾,沉溺于这种明目张胆商谈秘事的危险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