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轻轻掀开。
我甚至无需抬头,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木清气的冷意已然弥漫开来。
蓝云翎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帐外还未散尽的硝烟格格不入。他缓步走到我对面,自顾自地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扫过我甲胄未除尽的血污,最后定格在我握着酒坛、指节发白的手上。
“恭喜督军,旗开得胜。”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一路烧到胃里。“恭喜?”我嗤笑一声,抬起猩红的眼看他,“恭喜你这具傀儡,表演得还算精彩?”
他冰封的眸子微微一动。“傀儡若能守住疆土,斩将杀敌,倒也不算辱没。”
“守住疆土?”我将酒坛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是靠我厉战天麾下儿郎的血!还是靠你……那该死的‘馈赠’?!”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蓝云翎并未动怒,反而极淡地勾了勾唇角,那弧度冰冷而刺目。“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一切。若无那点‘馈赠’,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恐怕是一具尸体。”
“那我是不是该跪下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猛地倾身向前,隔着桌子逼视他,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蓝云翎,看着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用着你施舍的力量去厮杀,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迎着我充满恨意的目光,没有丝毫退避。“得意?”他轻轻摇头,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我只是确保,我的投资……不会轻易血本无归。”
投资……又是这个词!在他眼里,我始终只是一件有价值的物品!
怒火混合着屈辱,几乎要冲垮我的理智。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片冰封的眼底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却只看到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声音嘶哑地问,“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又一次次出手……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蓝云翎沉默了片刻,帐内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酒坛溅出的水渍,动作优雅而疏离。
“我想要什么……”他低声重复,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不会轻易碎掉的容器。”
我瞳孔骤缩。所以,我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承载他力量、供他驱使的……容器?
就在这时,他忽然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厉战天,你恨我,无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但你要记住,你的恨,你的命,你的力量……连同你刚刚赢得的这场胜利,都属于我。”
“只要这蛊还在你体内一日,你便永远……是我的所有物。”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我,起身,白衣拂过沾染尘埃的地面,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帅帐。
我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手中的酒坛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所有物……”我喃喃自语,猛地将酒坛砸向帐壁!
碎裂声震耳欲聋,酒液四溅。
深夜
鹰嘴隘一战的庆功宴草草收场。将士们的欢呼与烈酒都无法驱散我心底那冰冷的虚无。蓝云翎那句“我的所有物”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与战场上那不受控制涌出的冰冷力量交织,啃噬着我仅存的骄傲。
夜已深,帅帐内只余一盏孤灯,在地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我合衣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却毫无睡意,体内的力量在沉寂中暗自奔流,那幽蓝的枷锁如同蛰伏的毒蛇,冰冷而清晰。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却绝不容错辨的冷冽气息,悄然弥漫在帐内。
我猛地睁眼,手已按上枕下的短刃。
帐帘微动,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中。蓝云翎。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祭司袍,只是外罩的轻纱似乎沾染了夜露,带着微凉的湿意。他没有看我,目光淡淡扫过帐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摇曳的灯焰上,仿佛只是随意漫步至此。
“祭司大人深夜造访,有何指教?”我撑起身,声音因戒备而紧绷。体内的幽蓝枷锁在他出现的瞬间,似乎“活”了过来,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排斥又隐隐契合的波动。
他这才将视线转向我,冰封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深不见底。“来看看我的夫君,是否安好。”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我嗤笑一声,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劳您费心,暂时还死不了。”
他缓步走近,停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独特的、混合着草木清气与一丝若有若无冷香的气息。“死?”他微微俯身,冰凉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几乎要扫到我的脸颊,“我允你死了吗?”
那语气中的独占欲让我心头火起,却又因他骤然逼近的气息而微微一滞。我猛地想坐起,将他推开,手臂抬起一半,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并非来自他,而是来自我体内那该死的枷锁!它仿佛在欢欣地迎接主人的靠近,压制着我一切反抗的意图。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肌肉贲张,却无法再前进分毫,只能徒劳地颤抖。
蓝云翎看着我这番徒劳的挣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他伸出手,并未触碰我僵住的手臂,而是径直探向我的脸颊。
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我因愤怒而滚烫皮肤的瞬间,我浑身猛地一颤。想躲,想撕碎这触碰,身体却被那枷锁与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悸动共同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