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就?”沈唯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的确是个孩子,“你不在意权力,不在意能掌握他人的命运,生杀予夺,但总有人在意,或者说,这世上在意的人才是大多数。凡人尚且为了一个王座争得你死我活,就算成为了千古一帝也不够,还要想尽法子寻长生,还有外面那些洋面孔——难不成他们是来做慈善的?”
霍承勉陷入了沉默。他几乎要被她说服了。
但是不能,这些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他在心底提醒自己。
沈唯似是看出了他心底的念头,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转而又说:“我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由你,总之其中缘由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说回你爷爷,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贺崇,就是那天在龙潭底下的那个男人,将我落在龙眼上循环往复的阵法移植到了你爷爷身上,所以你爷爷被抽取了生机和命数,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提起霍仲乔,霍承勉便顾不得再想其他。霍家善阵,只是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阵法,更从未提说过阵法能被移植到人的身上。但只听抽取了生机和命数,他便能明白爷爷此时的情状,不由心焦:“那你要如何救?可是要填补生机和命数?”一说完,他便觉得这该是什么邪异妖法。命数是定数,生机更不会凭空出现,总要有个来源——
霍承勉喉头发紧:“你若要抽什么人的生机,可以抽我的,我的寿命也可以拿去填。”
沈唯听着忍不住挑了下眉:“你倒孝顺,看来霍仲乔没有白疼你。”
霍承勉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沈唯面前:“动手吧。”
沈唯抬起身,再落下时,手里凭空多出一只莹白的笔杆,抽在他的手心。手心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霍承勉却觉得被抽到的地方刺痛得厉害。
“我不是邪魔歪道,不会抽人生机。”沈唯说着,执笔走到霍仲乔身前站定。斯漠紧随其后,但霍承勉一注意到他,难免想到那日在龙潭下他在霍仲乔身后出现的场景,便伸出手将他拦住。
斯漠给了霍承勉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不信你。”霍承勉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起了什么作用,我只知道我爷爷出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
沈唯没管身后两人的剑拔弩张,她手掌空悬于霍仲乔上方,不一会儿,羊脂玉笔便琮虚空中显形。霍承勉余光看见,顾不得在于斯漠对峙,问她:“这是什么?”
“我的法器。先前放在这里给你爷爷保命。”沈唯随口道,没注意到她话音一落下,斯漠的目光就死死地盯在了那只羊脂玉笔上。
沈唯将羊脂玉笔摘下,随手插在腰间,而后一挥手,空中便悬浮出七张黄符纸,她提起手中罪业笔,在每一张黄符纸上各写下一个“生”字,每写好一张,便有一张飞到霍仲乔身上特定的位置,而后没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七张写完,沈唯回过头,交代霍承勉:“今晚或者明早,霍仲乔就该醒来了。”
霍承勉面露疑色:“这就好了?就写几个字?”
“就这样。”沈唯点头道,“文字流传千年,从古至今,绵延不绝,传承不断,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数千年数百代人的念力与认同,没有比这更强大的生机。所以相信文字的力量,你越信,这七个生字的力量越强大,你爷爷就会醒的越快。”
“那阵法呢?不用解吗?”
“不需要。”沈唯的眸光闪了闪,“抽取生机的前提是阵法的另一端能够吸取生机,那个阵法在‘龙眼’死透的那一刻就已经失效了。”
霍承勉看着沈唯失去了一双瞳孔的双眼,一时无言。良久,他清了下嗓子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唯道:“先在城中随便找几间旅店,开些房间,多开几间,然后把钥匙拿来给我。”
说完她又补了句:“记得乔装打扮,越普通越好,还有,不要在用成冕这种起不到任何伪装效果的名字了。换一个,张三李四王八都可以,每间店要用不一样的名字。”
霍承勉听出她的揶揄,抽了下嘴角,随后问她:“你不留在虞家?那虞老爷子那边呢?你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你回来了?”
谁知沈唯用极其平静的语调扔下了一记火炮:“七门有人叛变了。所以现在,知道越多的,反而越不可信。像你这样,并非全然无知,又一知半解,最好。”
霍承勉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想要从中读出去些什么。比如她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迷惑他,叫他摸不清她的想法;再比如她是诓她的,反正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为了达到目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睡着的。
但他什么也读不出。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也很冷,不是冷漠,而是冷然,这种冷会无会让他想到“神灵”二字。她说在神灵眼中人与哈巴狗没有区别,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和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只虫,一条哈巴狗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不同。
她是七门的老祖,活过千余年、看遍世间百态的……霍承勉不确定她还能不能被称为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霍承勉平复下心间的万般情绪,找回声音,“这些,你为什么过去从来都不告诉七门?”
沈唯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的眼神起了些波动,就像在平静无波的死水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让她立刻动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