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们感激天神的赐予,虔诚敬拜,奉为信仰,天神们亦视万物生灵为自己的孩子,给予回馈,一些更为聪颖通达悟性高的,因时常与神沟通,而拥有了一丝神性,假以时日也能登上天梯,上三十三重天,飞升成神,那时,万物生灵无不以此为毕生夙愿,大家都期望有一天能够飞升上界,得道成神。
可是这一切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一位新生的地神,从川泽中走了出来。
“这本该是好事一桩。”贺川江道,“一开始,天神们都很高兴,此世新生地神,代表着这里与上三十三重天一样,获得了封神的资格,这里不再是由神灵创生的小世界,而是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大世界。”
于是天神们倾其所有,教导这位新生的地神该如何做一个神灵,并期待着能有更多的神灵从此诞生。
“可祂们没想到,诞生于川泽的地神却不这样想。”贺川江说着,眼中露出一道悲愤和哀伤,“祂只想做这世间唯一的神。”
可是天神们发现得太晚了。等祂们意识到时,祖龙已死,世间生灵涂炭,文明危在旦夕,就在天神们拼尽全力维持人间秩序时,这位地神却带着追随祂的族裔,以人世为要挟,逼迫天神们离去,并斩断了天梯,从此叫天神们再无法降世为世间赐下福祉,也彻底断绝了世间的飞升之路。地神铸就了一道有形无神的龙脉,从此将人长困于此,只能不断轮回,再无跳脱轮回上三十三重天的可能,将人世变成祂翻手云覆手雨的囚笼。
虞岱岳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这故事的指代。他问贺川江道:“你是想说,老祖宗就是那位地神?”
“她不是。”贺川江摇了摇头,“叛神者亦被叛之,那位地神背叛诸天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会被自己的追随者背叛。”
“你的老祖宗,窃走了那位地神的神格。”
虞岱岳心神俱震。他知道自己不该随意相信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的话,但在这一刻,他又恍然发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所以老祖宗才能不知岁月,容颜不改,活过千岁。
沉默片刻,虞岱岳冷静了几分,又道:“故事讲得不错,可故事未必是真的。”
“我与虞老爷萍水相逢,不比你与你老祖宗相处的时日,虞老爷是长情之人,不信也正常。”贺川江一颔首,“所以,我今日才带令郎来。”
贺川江说着一挥手,牵引过虞长安的魂魄。虞长安仍闭着眼,只是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笔血气深重的墨痕。
贺川江嘴唇翕动,虞长安额上的墨痕便越发显眼,直到最后,在虞岱岳惊愕的目光中显露出一个“镇”字。
贺川江看着虞岱岳的表情,面露不忍之色:“想来虞老爷应当认得出,令郎这笔书于灵魂之上的印记出于何人之手。”
虞岱岳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耳边嗡嗡作响,喉头霎时涌上一股腥甜。
这笔“镇”字他认得,认得它的作用,也认得它出自谁之手。
这是一道镇魂咒,用以将镇压灵魂,使其不得轮回,他这一生只见一人用过一次。
他那机灵聪慧、脑子活泛的十弟虞临岳,因为羡慕老祖宗拥有司墨大人这个器灵,便暗地里草菅人命,以人魂来炼器。此事被老祖宗发现后,老祖宗不顾十弟和家人的苦苦哀求,亲自动手抽了他的魂魄,落下一笔“镇”字。
贺川江从他的脸色读出他想到了这段过往,又道:“还有你老祖宗身边的那个器灵。”
虞岱岳听着他的话机械地发问:“司墨大人?”
“器灵无心无情,不知善恶是非,不受人间法理规则约束,可你想想,你那老祖宗身边的器灵,可是这番模样?”
不是。司墨大人与老祖宗关系亲密,形影不离,不止有情,也曾多次代替老祖宗教习他术法,时常看起来比老祖宗更像是人。
“若你十弟知晓,你那老祖宗的器灵也是人魂炼成,只怕要死不瞑目。”
斯漠转头,看向一旁与那三面千手千眼相的诡域对峙着的沈唯。
诡域之中无岁月,时间在此失去意义,自沈唯在诡域三面之中的眉心留下“滚”字并言称不认天罚之后,诡域恼羞成怒,于上方撕开一个空洞。那之后,沈唯便收起了故意激怒诡域的姿态,一双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三面千手千眼。他已经不记得他们这样对峙了多久。可能一天,一小时,也可能一年,或是一辈子。
斯漠有些恍惚,这一恍惚,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
一些过往的碎片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他迫切地想捉,却捉不住,不免生出几分烦躁。这是自他苏醒以来情绪波动最严重的一次,叫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扭过沈唯的头,叫她不要再看那东西,上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失去——
上一次。
斯漠的思维顿住,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上一次。上一次。上一次。
上一次她这么做,是与上三十三重天的天神对峙,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撞断了天神降世的天梯。而那时他只是一界凡人,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捡起这片回忆的瞬间,痛苦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斯漠双眼赤红,抬手按住了沈唯的肩膀。
“阿缨。”他低喃道。
仿佛一声打破凝滞地信号,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雷闪着电光从诡域上方张开的空洞处劈下。几乎同时,沈唯祭出罪业笔,直直冲那雷光而去,两相装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