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下族人的魂魄,她便将他们分列成七队,分别安置于七个弱点周围,而后设下这个法阵。
法阵包容接纳一切站在它之上的生灵,将他们视作这里的一份子,以阵眼中的魂气为养料,源源不断地为法阵覆盖范围内的土地提供生机和灵气,滋养龙脉,而后,龙脉再反哺回阵眼,如此循环往复,互为庇佑。
而如今,守着这只“龙眼”的阴兵不见踪影,法阵的阵眼却落在霍仲乔的身上。
霍仲乔是人,虽然在她的引导下于玄学一道稍有些建树,但到底还是人。他的身体里没有源源不断的魂气可供予法阵,而法阵机械,无从分辨,一旦开始运转,除非阵眼枯竭,阵法溃散,否则便不会停止抽取。
霍仲乔身上没有灵气,既然没有灵气,那就抽取他的命气生机。
现下,霍仲乔的生机与命气正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们脚下的土地,或者再准确一些,“受损的龙眼”中,是以,他的寿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着。
贺崇在用霍仲乔的生机来填补被他重伤的“龙眼”。
他将霍仲乔的生气与龙眼连在一起,可龙眼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亏空得厉害,一条人命的生机之于重伤的龙眼,好比一滴水之于干涸板结的土地,根本填不上,更别提反哺回阵眼。再这样下去,霍仲乔很快就会被拖垮吸干,生机断绝而亡。
而他们不知道已经连了多久,沈唯如今望去,只能看见霍仲乔与龙眼时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无从斩断。
所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办法,唯有——
沈唯闭上了眼睛。
唯有彻底将龙眼毁去。
她总算是知道,贺崇这回大费周章,非要伤一只龙眼,还要引走霍仲乔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要让她做选择。龙脉或是七门,她只能选一个。
选龙脉,霍仲乔死,代价虽小,但霍仲乔因她而死,因果牵连,势必会导致七门与她离心甚至为敌,龙脉难保。
选七门,救霍仲乔,龙眼死,龙脉的七个弱点环环相扣,只是重伤,休养生息之后尚有恢复的余力,可若是彻底死透了,就算她保下余下六个,其中的龙魂也仍是命不久矣。
选哪个,她都是输。
贺川江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下巴微抬,轻声道:“孽骨,若你实在选不出,我倒是可以给你第三条路。交出川泽神的神格,我便留这个霍家人一魂,还有你的族人和下面镇着的兄长,待天梯重塑之后,我可以考虑送他们去入轮回。”
沈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笑出了声:“可以啊,贺崇,学聪明了,这一回不想着斩断龙脉,学会直接讨要神格了。但是——”她话锋一转,笑容敛起,脸色顿时犹如沉入深潭的寒冰,“区区一个霍仲乔,外加一群死了两千年的鬼魂,你想拿来和我换神格?怎么,你这辈子这副破烂躯体,是抽大烟抽坏了脑子吗?”
话毕,她身后的巨大本相燃起滔天的怒火,周身缠绕的黑雾汹涌扩散,缠绕其上的那条龙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悠长哀切的龙吟。
霍承勉终于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膝盖扣地的瞬间,他弯下腰,双手撑在地面上,眼中落下了一滴泪。
是那条龙在哭。而他根本无力抵挡,只能任由铺天盖地的悲伤完全侵袭他的神智。
沈唯向贺川江走去,每走一步,他手中的刀便抖得厉害一分,叫他几乎压制不住,手上青筋凸起,额角滴下冷汗。
“孽障!”贺川江低喝一声,那刀顿时“嗡”一声响,好似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只是呜咽声还未停,刀刃却忽然从中折断,“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只厉鬼从道中显露出身形。
沈唯的脚步一顿。
她向那只厉鬼看去。厉鬼的手臂很长,手能贴到地上,腿很细,肚子极大,身上穿着一件冬衣,浑身滴水,如果说脖子以下还能勉强看出人形,脖子以上则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那厉鬼的肩膀上顶着十二根细如线的脖子,每一根都连着一个巴掌大的头颅。头颅上的面孔有些变形了,但还是能看出,那是十二个成年男子的头,脸色青白,没有瞳仁。
是那十二个采冰人。
贺川江冷着脸将手中的半截刀扔在地上:“废物。”
他抬手一拽,本该身在虞家后山的“美人笼”怨鬼,忽然出现在了两人之间。接着,他伸手在“美人笼”怨鬼的身上一拂,“美人笼”怨鬼先前被沈唯恢复的皮囊一片一片地掉了下来。
怨鬼发出痛苦地尖啸,厉鬼同样受到刺激,一同发出鬼啸,沈唯眼见着霍仲乔被这两道鬼哭激得一口气要吐不吐,连忙调动躺在地上的羊脂玉笔,替他护住心神,随后紧接着,两只鬼似是收到了什么指令,齐齐向她扑来。
这十三人都是无辜之人,沈唯不欲将他们的魂魄打散,只好和他们缠斗在一起,意图将两只鬼的鬼气消磨一番,再行收拢,未曾防备自贺川江身后蹿出一道金色的流光,直直打入她的体内。
沈唯的动作猛地一滞。
她转头看向贺川江,只见他唇边含笑,温声道:“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虞岱岳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龙眼边上。
天边渐白,他捡了一下自己的回忆,想起自己本是想守着等等看,但许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知道怎的就睡着了。还好他有老祖宗留下的平安符护体,不然冬天睡在雪地里,不死也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