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除此之外,有什么是祂宁愿问自己学生也不来问祂的?
不是吧,曜青不会真生气了?不会吧不会吧,生气到根本不想跟祂通话?
罗浮心里瞬间忐忑了起来,仙舟本为一体,祂是真不想和曜青闹僵,一点儿都不想。
所幸,没多久帝弓便从外回来了,观其神色,聊天应该挺顺利,曜青的情绪应当还在稳定范围内。
罗浮下意识问道:“曜青来关心你吗?”
“对。”帝弓垂眸,注意着祂的反应回答道,“老师亦让我代祂向您问好,祂很担心您。”
罗浮听此,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了,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您有太多了。”帝弓说,“罗浮大人,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大概是觉察到曜青的态度还正常让罗浮心里大松口气,祂也放轻松了许多,回答道:“是关于实验体的吗?”
“对。”
罗浮自信开口:“你已经看完了所有协议书,应当知晓,这就是你情我愿的志愿协定,没有什么可争论的。”
帝弓说:“在签订协议时,您给出的协议就是我看到的所有吗?”
罗浮道:“是的。”
帝弓道:“您们对他们没有采取任何诱哄、欺骗、隐瞒手段?”
罗浮道:“没有。曜青的学生,你看过协议,上面把一切都写得明明白白。他们在签订协议的那一刻,是完全知晓并理解实验风险、过程以及预期目标的。逻辑上公平公正,毫无缺漏,你情我愿。”
“逻辑上……大人,”帝弓闭了闭眼,冷声道,“重伤濒死,绝望无助,随后由您递上一份由无数术语与渺茫希望交织的协议。这叫‘公平公正’?这叫‘你情我愿’?难道不该是趁人之危?难道不是您利用他们对您的无限信赖与期望?”
罗浮抬眼瞧他,“他们那时除了这条路,没有其他选择。”
帝弓皱起眉头,“又是谁得出无路可选的结论?”
“他们的一切。”罗浮说,“你们是仙舟的孩子,自我们诞生,也将自我们而亡。我们有你们的一切信息,能够做出最客观最理性最公正的判断。”
“最客观最理性最公正,呵。”帝弓似乎笑了,罗浮不太能理解他现在的表情,那太复杂,“那你们能保证其他人和您们一样吗?”
“什么?”
“罗浮大人,您们能保证未来的所有人,知晓您们所作所为的所有人,那可能辅助你们所谓实验的所有人,都会是‘最客观最理性最公正’的吗?”
“我们……”罗浮眨眨眼,尝试调用所有的运算模块推算。
“无须浪费您宝贵的算力,您无法保证。”帝弓却一锤定音,打断了祂的推演,强硬道,“释放所有人,罗浮大人,不然我不会接受您说的一切。”
罗浮沉默了。
帝弓等了一会儿,仿佛还在等祂先开口说些什么,但没过多久,他就从罗浮毫无波动的眼神中意识到这是种徒劳。
很多仙舟人会说,在舟灵脸上唯一清晰的双眼里,总能看出慈怀与悲悯,但这只是个人的幻想,稍微近距离接触过舟灵的人都能察觉到,祂们的那双眼睛还不如摄像头温暖。
期待舟灵干点儿拟人的事,还不如期待一只诺布莱斯虫解开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他说道:“曜青很担心您,罗浮大人,您也不想有一个有人主动成为‘重伤者’的未来,您、我们都有更好的方法,仙舟有其他路可走。”
……更好,并非更高效。其他路,仙舟上下千亿凡众,又等得起吗?
罗浮想这么否定,但在对方的沉沉有如实质的注视下,祂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到底是曜青来的孩子。
“模型推演里的风险超出我们可接受范围。”最终,祂瞥了一眼儿营帐中心闪烁的常胜旗,妥协似的说道,“你是对的,是我没有考虑伦理问题对社会造成的影响。”
帝弓吐了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可眼中的警惕仍未消退。
曜青真是教出了个好学生,他将极大地成就仙舟,也会彻底阻断仙舟发展,祂完全能够预见那样的未来。
罗浮心想,祂预估错了,从这孩子进入曜青眼中的那一刻开始,祂就不该默许曜青保留这份过分自由的意志。
在他危及那些贵族之前他会先危及仙舟本身,不过所幸,在他危及仙舟前他会先杀死自己。
曜青对自己的孩子太心软了,明明是对外打得最凶的那个,却总是不能把那份对敌的残酷拿来针对家中的风险因素。
“我会释放他们,今日后,实验会终止,所有实验体……所有伤患将转入常规医疗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