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久久回荡在厅堂之内,极度复杂的思绪萦绕在河南官员的心上。
尤其是张景春,他几乎是以审视怀疑苛刻的眼神看到徐方谨,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从前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
而两个字的烧掉又正正敲在了他们的痛处,没有人敢说什么,生怕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得不深思,真的有人会做到这般地步吗?
明明将证据交到御前,就是大功一件,他们作为钦差,怎会没有抱有立功建业的心思?
按察使按耐不住,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走到了箱匣的面前,用力一按就将箱扣打开,入目的是满满当当的账册,他不禁拿出一本来看,朱红的痕迹斑驳,每一笔都足以让他们身首异处。
他跌坐在地,已然是傻了眼,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已经有那么多的证据,手头的账册像是烫手山芋,啪嗒一下被扔在了一旁。
看到按察使这个反应,剩下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清白交错,尤其难看,震惊之余还不忘看向一直未做任何反应的张景春。
“张大人……”身后的人受不住煎熬,颤声问他。
“我们如何能相信徐大人?”张景春站着不动,背脊弯了些,连出口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委顿。
徐方谨寒峭的眼神似霜刀冰刃,与面前的张景春对视上,在他目光下,张景春久久不语,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他败下阵来。
他狼狈地别过眼,一时之间不敢直视徐方谨的眼睛,身后又有数双眼睛盯着,他再开口的语气已是疲惫不堪,“君子之言,一诺千金。这些时日我观徐大人为人处世,不似虚假伪诈之人。徐大人为河南百姓筹谋,我等惭愧不如。”
徐方谨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如此,就有劳张大人。莫再推诿什么无钱无粮,南阳府虚报灾民,低买高卖,日进斗金。再者,大人们耕耘河南多年,贪饱吃肥了,该是不吝拿出钱财来买自己的项上人头。”
一句话说得阴风恻恻,在座都觉得自己的脖颈处冰冰凉凉的。
厅堂内寂静无声,侍从将两大口箱子扳倒了院内,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点燃,烧毁的黑烟向上腾起,灼热的气焰如鬼魅长舌,火苗舔舐细雨,将人影摇晃到面目全非。
忍着嫌恶和厌烦,徐方谨缓步走向了院中,朝着堂内的官员拱手道:“河南灾情紧急,有劳诸位大人竭尽全力。”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步履沉重,像是一步步踏在众人的心头。
久久无言,张景春瘫坐在椅凳上,看着呆若木鸡的一群人,只觉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还愣着干什么!为官多年,连怎么赈灾都不会了吗?”
这才有人起身有了动作。
张景春阖上眼眸,似是疲惫至极,“当此危急之时,仰赖各位全力以赴。”
***
不出所料,徐方谨回到院落之后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已久的齐王。
“参见齐王殿下。”他的礼仪如往日般恭敬,但心上再也没有多少谦和,只有麻木的动作。
齐王负手而立,站在廊下,岳持渊渟,长身如玉,周深气度贵不可言,掺着寒冰的声音兜头砸来,“徐方谨,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几步之遥,徐方谨挺直腰身来,这几日的奔波和劳累堆叠让他精疲力尽,但面对齐王,他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殿下见我和平章回来是不是很失望?”
此话一出,便再也没有给彼此之间留有余地,徐方谨清楚,而齐王何尝不明白,他蓦然看向雨帘中站着的徐方谨,凝然的眸光复杂至极。
以这样的话打开对话,就注定了这不是一场愉快的交谈。徐方谨毫不犹豫地往前了几步,冷声道:“殿下早就知道雍王要炸毁堤坝,想要搅扰当前的困局,置我们于死地,但殿下冷眼旁观,您在等,等朝廷派来的钦差枉死。”
“谋害朝廷钦差,形同谋反,此等重罪,惊世骇俗。再者,此次人祸更是让几十万百姓受灾,黎庶水深火热,舆情鼎沸,怨声载道,民变一触即发。”
“殿下到河南来,想要怎样的功勋臣不得而知,但您行事之前,可否想到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无葬身之地。”
齐王锐利的眸光直直射过来,仿佛要将直言不讳的徐方谨千刀万剐,良久,他道:“你为何要烧毁账册,河南官员的贪腐不加以严惩,再过几年,便什么都没变。徐方谨,口口声苍生社稷,你倒是说的比唱得好听。”
雨渐渐大了,细密的雨点打落下来,徐方谨身上的衣裳渐渐湿了,耳边鼓噪,隔着雨帘,他看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陛下既有暗旨调遣殿下和驸马前来河南,经过这几个月,你们的手里自然也会有罪证,甚至会比我手上更多。殿下大可用此罪证立下大功,再参慕怀一本,我等无能,未能查处贪腐,殿下怎么做,慕怀便受着。”
“徐方谨!”
齐王厉声一句,仿若一支利箭直直射来,“你放肆!”
折返的途中,徐方谨见过太多哀鸿遍野,民生凋敝,尸横遍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惨状让人悲恸侧目,如今面对齐王的诘难,他只觉得可笑。
徐方谨倏而抬起眼来,目光灼灼,扬声道:“初见时殿下曾说与慕怀有缘,有一日或许会成为好友。今日我明明白白答复殿下,绝无可能!慕怀福薄,受不起殿下抬举。”
“殿下前程似锦,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直上青云,莫忘一人之下,尚有黎庶苍生。”
齐王的脸色颇为难堪,沉默良久,他冷然拂袖而去,眸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本王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