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帝霍然起身,缓步走到了殿门前,迟迟不肯往前踏一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迈出了厚重的殿门,大雨倾盆,风雨交加,险些站不住来。
宁遥清立刻撑起了伞挡在了建宁帝的身上,只唤了一声,“陛下。”
绝望之际的江扶舟于朦朦胧胧的光亮中骤然看到建宁帝走过来的身影,他猛地膝行了几步,跪在建宁帝面前,沙哑的嗓音已辨不出原来音色。
“陛下,求您,求求您,您应过我的。”
溺水中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木筏,喉咙滚烫无比,他死命抓着建宁帝明黄的衣摆,生怕下一刻他转身离去。
他声近哽咽,“陛下,您曾对着皇天后土起誓,让臣得偿所愿。今日臣所求之人只有封衍……积玉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您应我这件事。”
建宁帝冷沉的声音似从遥远的长生天飘来,“江扶舟,你可想好了,你这一去,再也没有回头路。”
江扶舟重重磕了一个头,“臣绝不后悔。”
“罢了,准你所愿。”似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建宁帝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背脊伛偻,淌着雨水,脚步迟缓,面容衰颓灰白,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堪堪距离殿内只有几步的时候,建宁帝站不太稳,但他不肯让人搀着,只扶着殿门,沉寂的眸光落在了宁遥清身上。
“鹤卿,自古孤家寡人,不外如此。”
***
封衍孤身一人站在诏狱的死牢里,他伸手去接高窗飘落下来的细密雨丝,面色沉静,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自从那日宫变,建宁帝复位,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会有这一日,不过时间早晚罢了,雷霆君威,以致今日,不过有死而已。
只是想起了江扶舟,封衍的脸上多了分动容,他有父母兄弟、知交故友,以他的功勋,来日权势煊赫,富贵显荣,再迎娶高门贵女,子孙满堂,一生就算圆满了。
不必过于伤怀,几年的光景,他便会忘了他。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封衍的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安来,抬眼看过去,竟然是江扶舟。他遽而起身,眉峰染了分怒意:“江扶舟,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江扶舟额上斑驳的血迹和湿透的衣裳,封衍乍然失色,却还来不及问,就被他扑了满怀,哭声哑然,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从来没见过封衍这般的清简落寞,他该是如天上明月,孤光傲雪,不染凡尘。
封衍心间不可抑制地骤痛,立刻环抱住了他,焦急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继而冷声斥责道:“你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吗?快些回府!”
江扶舟抬起头来,莹润透彻的眼眸里水雾朦胧,声音嘶哑无比,“事到如今了,你还在骗我,你都要死了你还骗我。”
他泣不成声,封衍想像昔日般哄他,却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来,只道:“积玉,人终有一死。”
“我不准你死。”江扶舟用力抓着封衍的衣襟,青白的指节泛出紫红来,“封衍,你不能死!”
封衍对上他灼热的眼眸,忽而有些不安和惶悸,他握住了江扶舟冰冷的手,“积玉,你做了什么?陛下不会见——”
“我求陛下给我们赐婚,他已经应了。”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封衍的脑里轰然炸开来,一瞬间,他像是听不明白,他骤然起身,江扶舟被猛地推开,跌坐在了地上,他茫茫然的眼神充满了无措。
“江扶舟,你知不知道……”封衍蓦然凌厉的眼神让江扶舟感到陌生害怕,“不行,你立刻出去,孤不会同意的,你不要命了吗?”
“父母亲族,故友知交,你都不管不顾了吗?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拦着你淌这趟浑水,京都里每一日都在死人。”
江扶舟惨然一笑,“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哪怕是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封衍忽而用力将他整个人推向了牢外,漠然道:“你滚,现在就滚,我不想见到你,孤绝不苟且于世,不用你救,你现在就走。”
江扶舟哀痛欲绝,挣扎着不肯离去,他泛白的手指死命抓住牢狱的栏杆,朝他喊:“木已成舟,我不可能放手。”
“江扶舟,孤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你。”封衍肺腑里全是沸腾的怒气,眼锋冷冽刺骨“今时今日,你要与孤决裂吗?”
江扶舟眼前模糊一片,他倏而拿起了皂靴里暗藏的刀片,扎进掌心里,鲜血乍然涌出,染红了手掌的一片,他利落地横在脖颈前,声音发颤,“算我强求于你,行吗?你若不应,我现在就去死。”
见封衍冷冰冰地看着他,江扶舟的刀锋又近了一分,毅然划破了湿热的皮肉,鲜红的血从指缝和刀口划出,他饶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浑身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冷热交加。
封衍阖上眼眸,“你放下。”
“你应了吗?”江扶舟怆然着轻颤身躯,惶恐如潮水般在心间颠来倒去。
封衍幽冷的眼神让江扶舟陌生惊惧,他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双眸通红,只听他道:“孤应。”
江扶舟骤然跌落在地,用染着血痕的手擦眼角的泪,再顾不得上什么,心里蓦然一空,压抑的痛苦和酸楚排山倒海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