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润的声音蓦然响起,只见从烟雨长道处慢慢走出来一个身着碧山绿直裰的男子。眉如远山黛,萧萧林间风,丰神俊逸,温润如玉,好似是从游仙画中走出来的仙,不似人间客。
只有他一人,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如果他没有拿出同他们交易的环扣,封竹西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当即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封竹西猛地跳起来,如临大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就是元先生?”
“正是在下。”
封竹西神情肃穆,脑子里的话背的滚瓜烂熟,脱口而出,“你们快放了李忠冲的家人,然后不许再插手此案,张孝贵他罪有……”
还没等他说完,元先生便毫不犹豫说了一个好字,面上含笑,像是看小孩子玩乐,深邃的瞳孔中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愤怒,也没有任何的焦急。
“???”
这就完了?就怎么简单?封竹西本来做好了唇枪舌战,缠斗一番的准备,却不曾想对方那么快就应下了,这让他有些狐疑,“你不是唬我的吧,我跟你说…”
“就算我们骗你,你们又能如何?小郡王,看清形势吧,现在你们求着跟我们交换。”元先生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淡淡看封竹西一眼。
见他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元先生轻笑,打破他的幻想,“是你们要翻案,要救陆云袖,我们要的东西自然是会拿到的。就算我们把你们杀了,也能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冤狱、坠马、失足落水,任君挑选。”
看到封竹西眼中的动摇,他缓声,“小郡王这种有爵位在身的麻烦些,但他们这些无名无分的监生,死不足惜。”
立时,气氛突然凝固起来,虽无兵刃相接,却能感受到凛凛的杀气。
“不过,袁故知袁大人与你们那位徐小兄弟有几分交情,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且张孝贵死有余辜,无人想救他。我们拿到东西,你们翻案,就此两不相欠。”
这一袭话完全让事情扭转了过来,封竹西一直以为他们是有资格跟他们谈的,没想到经过他这么一说,变成了他们求着金知贤放手了。
这样想来,封竹西心头涌上了莫大的挫败感,自从接手这个案件以来,处处碰壁,仿佛置身于无底洞之中,怎么都爬不出来,如今连陆云袖都搭进去了。且他说的字字句句,他无从反驳。
森冷的寒意攀爬上脊梁骨,封竹西和温予衡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后怕和担忧,显然是想到了那日刑部大狱值房里的机关陷阱。
事到如今他们也别无他法了,封竹西上前去,从怀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低声道:“就是这个了,我们怕惹麻烦都没看,君子一诺千金。”
元先生接了过来,“放心,各自相安。”
他在封竹西诧异的眼神下亲自打开了那布包中的小册子,并且当着他们的面翻开,忽而他轻笑一声,眼底蕴着一抹冷色。
封竹西一下慌了,看他脸色瞧出些不对来,连忙说,“我们真的没动也没看,拿过来就是这个,连布包我们都没拆过。”
元先生抬眸看来,语气平淡,“不关你们的事,我说到做到,答应你们的事不会食言。”
翻看过每一页,元先生又翻回了首页,还是那副带笑的模样,但怎么看的封竹西觉得那么渗人呢……
“——啪”
封竹西怀里突然多出了那本小册子,不由得一惊,“你不要了吗?还给我干什么,我不敢看。”
“随你,反正我会言而有信。对了,徐方谨是不是在找宋石岩吗?我帮了他一把,不用谢了。”
再看过去,元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来去匆匆,像是幻境一场,如果没有怀中的书册,封竹西还以为是在做梦。两人赶紧打开来看。
却发现这是一本诗文集——《陶潜集》,入目的首页第一篇便是《桃花源记》。
封竹西和温予衡面面相觑,心中疑虑颇多,“这是什么意思?”
又听元先生说知道了徐方谨和郑墨言去西苑了,当下震惊,两人也匆匆往城北那边去。
***
正在西苑蹲守着的徐方谨和郑墨言还在谨慎观察周遭,不料下一秒就被东厂的人“请”了过去,想必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当坐在敞亮厅堂里的时候,郑墨言还有些懵,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红木缠枝八角案桌上的一盘精致糕点所吸引,只是碍于今日的场合,只眼馋不敢动手,而一旁的徐方谨眉心微皱,思索当下的境况。
“想吃就吃,不用客气,倒不至于让你们进来了还下毒害你们。这种死法属实没有意思。”
宋石岩今日穿的是便服,一袭青灰色织云道袍,周身气度平和,实在让人联想不到那个动辄滥用酷刑、致人死地的东厂督主。
“我很好奇,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够说动我?若不是金知贤派人传话,今日你们呆的地就不是这,而是东厂大狱。”宋石岩面上很随意,似乎今日就是来逗猫逗狗,耍个乐子,勉强给金知贤一个面子罢了。
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郑墨言决定先吃饱喝足,如果等下出现了任何情况,他可以扛起徐方谨就跑,至少可以顶一阵。于是他的手摸起了一块桂花饼塞在了嘴里,双眼紧紧盯着对峙的徐方谨和宋石岩,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宋公公不想知道宋石明的真正死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