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廷光思忖还应等到长安彻底稳固,由此拖延了数月,拖到陇右军已是大势所趋,李衡月又劝:“女儿家在乱世,若被人盯上,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夫君好歹念着骨肉之情,先将人接回来,否则若流落在外,被不知何处宵小玷辱了名节,连累得夫君的官声,更是不妥。”
他这厢终于被说服,起意接人。
四娘本就是妾室所生,不与自己等人亲近,何况自小养在外边,绪廷光对她愧疚有之、弥补有之,却难以滋生出真正的疼爱,今日养在眼皮底下,稍加看顾则罢,待过两日替她择一家世普通些的良婿,把她送出门便也不必管了。
绪廷光看着四娘沉默用饭的身影,蹙眉道:“不来了也好,齐大非偶。”
自家的女儿是庶女,更自小无贵女的规整仪容,卞舟将来未必真疼惜她。
听了父亲的话,绪芳初一直沉默地拨饭。
李衡月倒是看得可怜,岔开了话题,“那簪花宴后,新君怎也无动静了?不是说,新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名为花宴,实为选妃么,这到底是选上了没有,怎么全无声音了?”
绪廷光也费解,不敢揆度圣意,胡乱敷衍:“兴许就是一个都没看上吧。”
李衡月甚为可惜:“本想让三娘在陛下跟前过过眼,谁知……这陛下八成是对太子生母未曾忘怀!”
绪芳初想,对,他不曾忘怀,他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呢。
心想着,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勾住了青瓷杯,取水压惊。
李衡月惋叹道:“可惜天不假年,那太子生母竟就这般去了,若是还在人世,凭患难夫妻的情分,和傍身膝下的太子,合该也是皇后了。”
说到“皇后”,绪芳初心里便惆怅,便郁郁难平。
茶水含在咽喉间猝不及防哽塞了气管,呛得她满脸通红。
但在相府的饭桌上,她憋得脸通红,也仍是将那口水合乎规矩仪容地死命咽了回去,用帕子稍事遮掩咳嗽而已。
绪廷光拂掌道:“哎,夫人莫如此悲观,我看三娘聪慧贤德,定会比她两位姊姊有更高的前程。咱们本是前朝遗臣,侥幸赌对人开了一回城门搏了个相位,但在陛下那等陇右豪杰眼底只怕还是二姓家奴,难以高看一眼,这并非是咱们三娘的错啊!只是后妃之衔,夫人就不必惦记着了。”
李衡月无法不惦记着,这可是女儿的前程,等把这最后一个女儿嫁出去了,她的使命便也完成了。
“我看此事并非没有余地。新君若是对先夫人情深意重,怎会不追封皇后呢,倒让太子生母一直不明不白的,分明是要替太子以贵女为母,抹平太子生母糟糠的污点。否则,他早已经敬告太庙,将亡妻的牌位供奉于皇陵了。”
绪芳初想象了一番刻有自己名字的牌位,被供放于森云密布的阴湿陵墓前,那口茶更难下咽了,额间冷汗涔涔,汗透薄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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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哥你最好真是因为觉得阿初不好,才不愿她和卞舟在一起[狗头叼玫瑰]
卞舟没有再上府求谒是好事,然而绪芳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绪廷光竟真的急了起来,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
按理说,她前头还有一个阿姐未嫁,论长幼有序,也轮不着她,绪芳初对自己在绪府的处境与地位心知肚明,她那位阿耶只怕想的是趁早将她嫁出去免除一桩心事。她不得宠,婚事不必如阿姐那般精挑细拣,随便凑活过得去眼睛就成。
绪廷光托了冰人问询长安的好郎君,冰人没过几日便上府门来报喜,道是检校员外郎杜谦,容姿既好,德行亦佳,年有廿六,尚无婚配。
冰人口中不着四六,为了赚点媒人钱,牛粪也能吹上天,绪廷光当下没应,含混应付了冰人,下了朝寻了自己在工部的同僚,打听这位杜谦。
同僚便摆手说:“也不好,说是天煞孤星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不然怎能蹉跎至今。”
殊不知别人眼中“天煞孤星”万不可以沾身,然绪廷光家中四娘昔年也被癫和尚判过此命,这以煞挡煞,倒说不准成就一段桃花缘。
同僚见他似有琢磨,未能死心,叹气撩袍前趋,“相公若想考察其人,就随下官走一步。”
绪廷光驱车前往工部,以视察为名,调了工部一干人等出来问话,其中就有一孤高瘦削、宛如竹节修雅的青年,一眼雀屏中选,绪廷光甚是满意,遣其近前,对面手谈,这杜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其如玉,还是原楚朝进士出身。
谈完以后,绪廷光恨不能引以为知己,甚至都觉自家小女人品才学恐配不上员外郎,他没说破今日挑选东床快婿的来意,棋局终了,他抬手于杜谦肩头轻掸,语重心长:“时势已逆,我看杜大人也是时来运转,将有鸿运兆头。”
杜谦甚为谦恭,一言不发,只是叉手行礼。
此婚姻还需托冰人向其说合,自己来说显得泰山不够稳重,女儿恨嫁,于是绪廷光不欲多言,回到相府,向李衡月透露了杜谦与四娘的婚事。
李衡月起先震惊,但想到夫君往日一贯的做派,心悬了起来:“四娘知道么?那杜谦,可是靠得住的人?夫君不瞒你说,四娘虽是庶出,却也是正经相府之女,若是太过低就,外头的人会如何看待我这个主母?只怕道我不慈,随意发卖女儿。”
绪廷光哈哈一笑,手掌扶住夫人的玉肩,“毋庸担忧,这杜谦是个正人君子,虽目下只是个检校员外郎,但颇具才华,若成了我绪廷光的女婿,晋升右迁也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