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酽,宿雨缠绵,太极殿的轩窗前透出忽明忽暗的烛火,如晦风雨夹杂了一捧淡淡的泥土芬芳,扑簌敲击向窗扉,惊动了重重深闭的帘帷中男人轻皱的长眉。
梦境之中是一团霏霏的水色,淋漓地铺散于苍穹之间。
他环视周遭,阒寂之中忽然听见小崽子欢喜的声音,那个声音脆生生地朝远处唤:“娘亲!”
清甜无比,依恋无比,仿佛他立刻就要扑到被唤着的那人身上去。
萧洛陵猝然回眸,水汽烟煴间,薄罗梨花色衣衫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温柔出现,她弯下腰,将那个向她生猛地扑过去的孩子接了满怀。
萧洛陵的胸口蓦然绞痛,即使是梦境中,依然感觉到失去了什么般,一无所有般惶恐,那道柔软的话语也宛如淫霖洒落耳畔,缭绕耳廓:“暄儿和阿娘离开好么?”
“可是阿耶会想我的怎么办呢?”
“不会的,你阿耶贵为人君,他往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可娘亲就只有你一个啊。”
“那我们不要阿耶了么?”
“不要了吧。”
她轻轻叹息说。
直至那两道身影走入雨雾当中,消失在了视野尽头,萧洛陵胸肺两间的翻绞的锐痛愈演愈烈,终惊醒了他,他抚着搏动的心脏撑臂坐起,脸色阴郁晦暗得如噬人般可怕。
礼用听到殿内传来重物摔击在地上的声音,忙不迭推开了殿门入内,屏息惊颤地询问:“老奴见陛下批阅奏折时有汗,自作主张开了窗,可是冷雨惊了陛下?奴该死。”
他急忙请罪,躬身下拜的姿态熟练得令人一眼便知以前侍奉楚后主时经历过什么。
萧洛陵摁住惊颤不息的心脏,忍了那股强烈的不适感,调试几息之后,声线渐趋于平缓:“与你无关。”
听闻此言后礼用可算稍微放心了点儿,末了又闻幔帐后龙榻上有言:“太子在望舒殿睡着么。”
礼用心忖陛下许是梦魇了,不敢戳破,但也长松了一口气,抚过额间冷汗,恭声回话:“应是睡着的,陛下可要去看?”
萧洛陵自哂地笑了一下,手掌盖住了额头。
他也确实是有些,风声鹤唳。
但已经醒了,便去偏殿看一眼也无妨。以前照顾那小崽子时,崽子夜里事多,一会儿踢了被子,一会儿要屙,一会儿又不明原因地嚎啕大哭,他连对女人的经验都尚且不足,更遑论照顾一个来得猝不及防的崽子,他还没习惯做人父,每日一到夜里便不免手忙脚乱,用了几个月,硬生生学会了熟练换尿布、洗尿布、喂奶。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睡得再熟也忍不住起来看一眼。
彼时,他们就歇在一张床上,相依相偎,而现在,却是隔了几重殿门。
“拿朕的裳服来吧。”
礼用知晓陛下更衣是不要人服侍的,但白日那身已经拿下去浣洗了,便拿了一身簇新的秋棠色弹花锦罗绣袍送上,继而知情解意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