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事的官员一人闯祸,合族遭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程芙不忿却无可辩驳,只那被卖的女子何其无辜!
“男人无能养不起家便要卖妻女姐妹,凭什么女子的自由要父兄说了算?”
“无能的男人卖掉的可不仅仅是妻女姐妹,还有儿子。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
“您说的这种情况,十户里最多有一户卖儿的,况且卖掉他们的还是男人,为何要给男人这种特权?”
崔令瞻轻飘飘道:“你问题真多。”
“世上就不该有乐坊。”她少有这般愤慨,却从崔令瞻的眼里看见了直白的轻慢,像在看一个空有大话实则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稚小儿,明明什么也做不了,明明连治世的平衡之术都不懂,却指点起江山。
她羞愤,也瞬间抓到了他的错漏,“您说犯官家眷没有自缢便是同意这条路,这话不对。是人都有欲-念,生存便是人性最大的欲,谁人不爱惜自个儿的命,谁人面对死亡不恐惧,凭何要为‘贞洁’二字葬送年轻的性命?”
崔令瞻顿了顿,“你说的有道理。求活才是人之本性。但各人有各人的命。”
“取缔乐坊,莫非你觉得像你动嘴一样容易?”他哼笑一声,多幼稚无知的姑娘,可他爱极了她的勇敢单纯,“你可知乐坊的东家是谁?东家的亲朋故旧又是谁?可知他们每年进献皇帝多少金银,又知皇帝用这些金银填补了多少后宫开支的漏洞?”
短短五年,皇帝便将国库挥霍一空,造了一座座瑶池仙境,纳的嫔妃一个比一个年轻。年纪大的儿子相继离世,没关系,年少的嫡孙还会长大,比嫡孙更年轻的儿子也会长大。
奢靡度日和供养美人都需要源源不断的金银,皇帝开始利用各种名目搜刮,被搜刮的人为此只能从更下面的人手里盘剥,一层层,一级级,倡优则是这条弱肉强食吸血链的最底层。
单靠鄙夷几个购买风流的将士解决不了顽疾。
凝视着程芙春水明月般的眼,崔令瞻慢慢地说:“驻守军队的男人常年见不到女人,还要遵守军纪,一旦放出去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危险,长此以往,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作奸犯科,那时受害的便是最无辜的良家子。若你是决策者,倡优和良家子,牺牲谁更好?”
程芙:“……”
“真是个难题对不对?选谁都有人唾弃你,如同你唾弃我般。”崔令瞻不屑地笑了笑,“不用回我,我舍不得你两难。”
程芙面红耳赤。
“所以,你不能再讨厌我,这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我赋予的人之本性,你理想的人世间更不是取缔乐坊便能实现的。人性深层的恶欲与生俱来,切断不了,唯有转移。”
“何为转移?”她问。
“更完美的秩序更完美的君主,再说下去可就大逆不道了。”
已经大逆不道了,他真像个平静的疯子。程芙凝望崔令瞻良久,移开了视线。
她厌恶崔令瞻,讨厌他说的话,却无言以对,辨无可辨,更没有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好叫他刮目相看,俯首称臣。
她只能沉默。
“你也不要光顾着同情女人。”崔令瞻慢悠悠道,“所谓倡优的倡,指的从来不仅是女人。”
这涉及到了程芙的盲区,她瞠目看向他,男人也能为娼?
崔令瞻温柔地刮了刮她鼻尖,“小姑娘,这世上你不清楚的事儿多着呢,漂亮的底层男子也身如炼狱。”
不,她并非完全不懂,她说:“您指的是公主的面首?”
据付大娘所言,凌云就差点被公主强抢了,可笑的是他现在准备去万春阁压榨地位更低的风尘女。
那瞬间,她平等地厌恶每一个男人。
崔令瞻哈哈笑了两声,“服侍美貌多金的公主可不算炼狱,真正的炼狱是他们被迫像女人一样服侍男人。”
程芙目瞪口呆,男人……也能对男人做那种事?
“你什么眼神?”崔令瞻说,“我了解不代表我也是那种人。”
程芙飞快调开脸,勉强抬了下唇角,“您误会了,我没那样想。”
没那样想才怪,方才她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头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