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坦诚,我就跟你说说我心里话吧。”陈绍摆手制止了想要辩解的宇文虚中,继续说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这些史籍也都曾翻阅,从中我只看到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宇文虚中没有多少波澜,只觉得代王肯定又要从史书里,寻找自己篡朝的合法依据。
陈绍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挺直了腰,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宇文虚中眼神有片刻呆滯,不自觉地看向陈绍。
“太行有八陘,试问谁人不知?我既然已得河东,驻军在雁门大营,常备人马都有十万,抽调三五万精锐,走太行八陘哪一条都能挥军河北,收拢义军,还有宗泽什么事?”
“为什么我没这样做?因为我要顶在雁门,收復云內,我要御敌於国门之外,使我中原百姓,不受韃虏凌虐。我在云內挡住宗翰,实盼著大宋能挡住宗望。我把河北让给你们,你们没守住啊!”
“秦晋燕赵之地,素来出强兵,如今我尽得之,而不募一兵。我要他们春耕秋收,使家有余粮,老弱有所养,妇孺有所依。”
“我手下將士追隨我,是因为我有功必赏,他们希望跟著我封侯拜相。但这不是我的志向,否则的话,我早就扩军了,不说百万大军,三十万得有吧?以如今大宋的军力,谁能挡我?”
陈绍说的每一句,都有的放矢,无可辩驳。
宇文虚中渐渐觉得不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牵著鼻子走,但是却根本没有办法。
自己很想反驳他,但是他每一句话,都没得辩。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要做的,不是把史书上的事重演一次。换一波王侯將相,上演几百年的富贵风流,然后在萧瑟秋风中,再舆图换稿,兴亡交替。”
宇文虚中此时,再没有了刚开始那种应付陈绍的心態,他此刻整个人有些发抖。
最终两片嘴唇一哆嗦,他问出了一句:“敢问大王之志。”
“我嘛?”陈绍站起身来,背著手看向元帅案后墙,轻轻一拽,是一张地图。
“我想让四夷不敢窥视中原,百姓不会冻饿而死,寒门一直能出贵子,黎庶活得也有尊严。至於皇位,皇位於我不是目的,只是一个工具。难道赵佶在位,他能助我完成心愿么?”
宇文虚中浑身湿透了一样,尤其是后背,这番对话,就像是把他置於炉中。
难怪接触过代王的人,都说他是个诚恳之人。
他確实有资格真诚,他不需要隱瞒自己的志向,因为那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壮志、是凌云之志。
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对代王的憎恶、愤恨来,至於大宋江山。这江山,凭什么冠上个宋字。
他终於明白了,种师道,种师中,张孝纯,张克戩,李唐臣,张叔夜这些人,他们为什么会倒向代王。
宇文虚中,曾经在汴梁想要和定难军抗衡,但却隨著一个个故友或者海內名望所加的人纷纷倒戈,而陷入了绝望。
他来元帅府,是来求一个答案的,原本宇文虚中觉得,只有弄清楚了代王用什么来蛊惑人心,才有破解之道。
可是如今明白是明白了,破解之道,却根本没有发现。
或者根本不想发现了。
世上的事,向来是旁观者清,站的越远越清楚,当你在局外都迷糊的时候,就別想著入局能解开疑惑了。
哪怕只是靠近一点,都会变成了局中的人。
——
天道有常。
幽燕暴雨,是因为气候的变化,当年挡住了完顏闍母的大军,如今也拦住了朱令灵的兵马。
天空中雨势,已然变得若有若无。但是在几日的暴雨之下,纵横在平卢一带的河流水位暴涨,在河谷中翻卷奔腾。
山间道路之中的空气,都吸饱了水汽,道路也变得泥泞万分,原来飞扬著尘土的河谷道路现在就如一条流淌的泥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