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哪有穷活着可怕。
胡茂披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上踩雪窝子,终于走到一棵张牙舞爪的枯树叉子前。
这是棵死了很多年的枣树。
枣树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种的,也可能是某年某月一颗枣掉在这儿后自己长的,正好长在两条分岔路的交界处。胡茂小时候每年秋天都来这里打枣子,后来有一年闹饥荒,朝廷的赈灾银发到他们这里只剩几碗搀着沙子的白米水,于是树皮被扒空,枣树成了死树,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倒,再后来就给他们做了路标。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管这里叫“岔路口”。
岔路口往左那条路通往城里,而往右的那条路再走三里路到头,就是“龙潭”。
龙潭深不见底,湖水深蓝,冬日时结的冰又厚又硬,采起来极难,但胜在冰好,颜色剔透且不易化,又沾着一个“龙”字,是余江城买得起冰的人家最喜欢的冰。
不仅余江城的大户人家喜欢,外地来的生意人也喜欢。这次的主顾就是外乡的客商,哪来的他看不出来,只能听对面操着一口他听来极为别扭的口音,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了龙潭,一找上来,点名就要“龙潭冰”。
前些时日才下过大雪,现在不是采冰的好时候,但那主顾要得急,量还大,给钱也大方,不仅开出了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天价,还直接先给一半做定金。他月余不开张,突然遇见如此慷慨的主顾,便也顾不上时候对不对了。
这单干完,这一个冬天都可以不再接活,等到过了年,这倒霉催的甲子就熬过去了。
想到这里,胡茂起了精神,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快些,不一会儿就到了龙潭边。
龙潭边上有一个破码头,被雪盖得只剩一根独木支立,胡茂到时,采冰队的弟兄们已经到齐,都伞在那根木头四周,有抽烟杆的,有跺脚取暖的,还有跳蹦子的。看见他来,挨个喊他,算是招呼,顺带报道。
一般亲近的喊“帽儿把头”和“帽儿头”,亲近些的喊“帽儿哥”,带来一块上工的小辈喊“帽儿叔”。
胡茂和他们相识多年,基本都沾亲带故,各个都熟,点完人头并不多话,一挥手领着大家往湖心走,边走边说:“这一单辛苦,大家今天耗些神,打完这一窝子,等过年咱吃杀猪菜!”
湖面上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有年纪小些的胆子大,咽着口水凑上来问:“叔,真能杀猪啊?”
胡茂“哈哈”大笑一声,搡了把小子的脑袋:“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队人一边说笑一边往湖中央走。
连下几日雪,天又阴沉沉,湖面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没过小腿。大雪皑皑,整片地连成一线,叫人分不清哪是哪。
但胡茂从五六岁起就跟着老爹上了湖,在这龙潭上踩了四十多年,就算闭着眼睛照样能找到最好的位置,到了点,抽出冰钎,猛地往雪里一扎,啐口唾沫道:“从这开始,上五下十,把雪铲了。”
采冰队的人顿时自动分成四个方向,铲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