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只会傻乎乎跟着他笑,也不知道在这封遗嘱里,居然还提到了我。
林琅哥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有愧,你想补偿。
愧疚什么呢。
他说不清,但我知道。
我哥那样的人可能会想,要是小时候挨耳光的人是你就好了,要是你跑得再快一些就好了,要是那天你能拿出更多钱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哥哥。
其实在你跟嫂子结婚之前,我已经在想,我哥的一生好像都被困在背着我跑去镇医院那个晚上了。
你们婚礼那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大合影里眼皮都是肿的。嫂子那时候笑眯眯攥着我手,说她裙摆太蓬,但裙子是你买的,让我往里站随便踩。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她不知道自己对你意味着什么,而我要拼命抑制住才能不突兀地开口求她,这辈子能不能就留在我哥身边别走。
哥哥,你说我记事晚挺好的,但我其实也没那么傻。
我记得你那天背着我跑,抄的是厂区荒地的近路,草丛有半人高,跑到了医院浑身都湿透了,裤腿是露水,背上是我蹭了一路的鼻涕和眼泪,急得满脸满脖子是汗。
我还记得你给我写带拼音的纸条,让我藏在衣橱里,配合你给警察演戏。
那时候我还太小,你骗我多少次我都信了。
后来我也十五岁了,才知道十五岁的胸腔里装着多青稚茫然的一颗心,十五岁的骨头也还是没长大的骨头,不会更硬,也没有仙人点化,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断了就是十指连心的疼。
你当时该有多疼啊,我只是想想心都要碎了。
刚来江城第一年,我不敢自己去上学,又没手机在身上。
每个小孩都要经历这一遭,我不过是多了个助听器要藏,你却愿意为了我逃课。
你拉着我的手送我上学,说被欺负了就跑出来找你,从早晨到日落,中午也不知道吃口饭没有,一直站在附小门口的树底下没走。
我好像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哥哥,直到今天长到二十二岁,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我依然会下意识地想起那天的你。
太阳很晒,蝉声吵得头发晕,风吹过树梢刷啦啦地响,你还站在那棵国槐树下,穿着那身崭新的一中校服,衣领雪白,推着那辆焊了铁杠的二手自行车。
然后我就不怕了。
只要跑到百米之外,我就能告状打小报告哭鼻子搬救兵,我哥在那等我。
我知道自己有路可退,所以永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