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昭璧拍拍她的肩膀,将姐弟二人交给了陈铭,她向门外走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给百里慕卿一个眼神。
空旷的院落只剩下一具尸体和一个安静站立的人,莫离赶来的时候,他正看着王绍的尸体发呆。
“公子。”莫离犹豫着小声唤他。
很久,他举起干净无暇的双手木然看着,“莫离,你说,鲜血是不是只有用鲜血才洗得干净,凭你长了恁般干净的一双手,却不得不用血去洗涤罪孽,无奈中又制造了新的罪孽。”
莫离摇摇头,“不是的,公子虽杀人,也救人,命命相抵,还是救人多一些,功德多一些。鲜血或许只能用鲜血才洗的干净,动手的人也总要被污了手的。但是,”他恳切地告诉他:“人心也能捂热人心,纵使人心如冰。”
百里慕卿凝视着他充满朝气的双眼,悱然一笑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昭璧快马赶回了行军队伍,陈铭将符飞胜姐弟送到卢璇的马车上以后也紧接着追了上来,披星驱策坐骑过来问:“怎么样,人救下了。”
原昭璧没有说话,只陈铭回了一句,行队中所有人都感觉出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无人敢再多言,纷纷缄默了下来。
禹阳与安德只隔西岭相望,城中驻军只有两万,武岳在岷江一线的防线被打散后,十万大军折去过半,余下溃不成军四处逃散,在温续扬的一力收编下才勉强分配到了暴露在北原大军前的各个城防中。奈何这些努力已是徒劳,攻取下勃州和安德后,禹阳便已是北原的囊中之物,温续扬西边要防着筠岚,东边云泽国丧又借不到兵马,身后还要防着慕容晦和独孤岚烟趁机打劫,早就无兵可调,十多天前在安德即将失守的时候他就密函禹阳守将贾阑带兵退守阻雪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偏偏贾阑是个老古板,一心装满江山社稷,回信说即便战死也要留在禹阳城,绝不龟缩。温续扬收到回信的时候,北原大军已经抵达了禹阳城下,他想到自己的两万大军即将灰飞烟灭,大骂着贾阑吐出了一口鲜血。
凌焘和原昭璧在五日前就商定,夺取禹阳早已不费吹灰之力,便兵分两路,凌焘带五万大军渡河西进摘取辖州,她率五万平策军围攻禹阳,两队人马最后南下于阻雪关外汇合。
她策马在城外望着这座无比熟悉的禹阳城,沉重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金战蠡递来绑着劝降书的利箭,她从马上跃起,身如鸿雁停于半空中以脚登弓,臂拉弦,巨型弓在她手脚并用的张力下势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去,隔着数百步之远直直插在了城楼正中的旗杆上。
动作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她轻轻松松飘降在马背,身后万千将士见状集体高呼叫好。贾阑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身边旗杆的利箭,一抹颈间划破的血痕,瞪着那红鬃马上身着蟒云银盔甲的少女,心火燃烧,睚眦欲裂。
他拔下利箭从中折断扔下城楼,抽出佩刀大喊:“原昭璧,无知女童,休要张狂,老夫与你不死不休!打开城门出城迎战,武岳的儿郎们咱们与她拼了,今日就算是死也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
原昭璧冷笑,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她猖狂吗?一把拔出扶倾,杀意如熊熊烈火在她猩红的眼中狂卷燃烧,她骑马冲出数丈喝令将士冲锋,那她就猖狂给他看看!
“一个不留!”
风漓,我要让整个禹阳的敌军给你陪葬!
寥廓平野,密如蜂蚁的两军如狼奔虎突扑向对方,展开了不死不绝的一场厮杀,禹阳之战在韶烈公主原昭璧征战沙场的一生中只是毫不起眼的一场战役,但战况之惨烈,厮杀之狠绝却是少有的一笔。
《原书·韶烈公主列传》对这一场战事曾有言记载:“禹阳之下,万里朱殷,枕骸遍野,魂魄结天,鬼冥聚云。”
直到很多年后,参加了那一场战役的金战蠡等人都还清楚记得,那一日的原昭璧如疯了一般,长剑快马一路向前,令人难以想像地疯狂去砍敌军首级。她似乎不知道累,一直不要命地冲杀着,起先他们以为她是在经历安德一战后适应了战争,逐渐把控了作战技巧才那般的肆无忌惮。渐渐地他们才感觉到不对劲,充斥在她周身的那股狠厉和杀意全然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她就像一个嗜血的魔鬼,要蚕食尽敌军所有的鲜血才肯罢休。武岳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他们越来越多的人向她身边聚集,可她冲出了他们围起的保护圈,将剑挥向最后一小队武岳士兵,没有人知道她那天到底杀了多少人,凡死在她剑下的武岳士兵不是一剑毙命,就是被硬生生斩去了头颅。
所有人都怔住了,被她那无尽的杀意惊骇得不敢靠近,所以仅剩的两个敌军将她挑下战马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及时反应得过来。
她坠落在地,掉在血浆流淌的黄土里,滚了一身泥血躲开刺向她头颅的长刀,一手握住攻击向她的长矛,她的手被割裂,鲜血接连溅出。她扔出扶倾刺穿一个敌军头颅,将另一人刺来的长矛扣在腋下,忽然举头望天发出了凄厉至极的一声狂叫,体内迸发的真气震飞了银盔,她的发带断裂,三千青丝散落在寒风中疯狂作舞,那破裂声线里的悲哀,沾满泥血面庞上的绝望,震惊了山河。
时间在那刻静止,被她这副模样惊吓到便溺的最后一个敌军,居然被她倾力攥着长矛掼出半空扔进了血海尸山里。
狼烟寥寥,大地苍茫,她双腿一软,倒在血泊里。
直到后来,她上书建元帝改禹阳为风漓城,亲自下令修缮了城北树林深处的一方矮坟,那里面埋骨的女子被建元帝下旨追封为安国公主,坟前立起了一方巨大的青石碑,碑文上记录了这个女子的生平,他们所有人才知道了原因,也永远记住了“风漓”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