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借刀杀人(三)
待回到公主府,凤鸣园中已经等候了一屋子的人,原昭璧进门坐于主座,待众人参拜后,命徐眉将准备好的赐礼一一颁下。金战蠡等人早已耳闻昨夜朝华殿守岁出了事,今天一早就听到了安王和韩昭仪被秘密下了大理寺监牢的事情,但因为建元帝下了封口令,事情并没有从宗室里传扬出来。堂堂亲王和皇妃一起被下狱,这还是建国以来没有的事,他们担心与原昭璧有牵连,此时都一脸担忧。原昭璧看出他们的疑虑,笑笑说“无事”,让他们尽管心安,趁着十五之前节假休沐,好好地给自己放个假散散心,其他的不用多管,毕竟过完年就要着手准备前往云泽的事了,那时候他们才有得忙。
金战蠡等人心知也是,考虑到她还要进宫朝拜皇上皇后,短短叙过后便起身告辞,原昭璧让温泰和卢璇代她亲自将部将们送出了府门。接受完公主府众人的朝拜,一一赏赐完公主府众人,她又给花繁和符飞胜两个姑娘各自包了个大红包,嘱托她们若在府中无聊,便去寻了披星和金战蠡他们去玩,安排好一切才出门登车入宫去。
花繁拆开红包,看着里面厚厚的一把金叶子,顿时笑开了花,中原的春节就是好,有那么多钱可以收!她看看发呆的符飞胜,问:“小鱼儿,你怎么了?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符飞胜把玩着红包,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想我弟弟了,不知道他现在在栎阳怎么样?”
“孙文渊既然答应了你会好好教养安岳,你就不用担心了,倒不如想想自己一会去哪儿玩儿才能消磨掉这一天时光。”花饭继续数着金叶子。
符飞胜转转眼珠,“瞅这意思,你是不打算和我一起消磨时光了?”
花繁眯着眼睛一笑,脚步已经开始向门口迈,“你去找卢典仪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符飞胜没想到她那么不讲义气。
她郁郁闷闷低着头出门,公主府的侍女们人人穿着新衣,个个满脸喜庆,见到她皆是毕恭毕敬,从不敢肆意亲近。
初碧和落樱被原昭璧派遣随戴月去了阻雪关,现在这府里符飞胜能去找的就只有一个卢璇了。
她百无聊赖闻着满园春梅的芬芳往卢璇的雅居走,刚过曲桥,正见陈铭怀抱着两个锦盒一脸无奈走来,见到对方,彼此皆是一怔,符飞胜眼波如水,静静望着他问:“卢典仪还是不肯收成王送来的东西?”
陈铭看看身后紧闭的房门,点了点头。
符飞胜走来,从他怀中抽过一个锦盒帮他抱着,“上次见面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小半年在南边练兵过得怎么样?”
陈铭明显黑了瘦了很多,望着她比半年前愈发清纯动人的面庞,眼底有了浓浓笑意,“能吃能睡,能打能动,自然是挺好的。你呢,我听说你和公主一起去了北境?”
“嗯!”符飞胜点头,边同他往外走着,边说起了自己见到的北境风光,还有草原民族的豪放热情,还说起去了凤州,又见到了凤王殿下,但是每提起原梓尘必要夸赞一番的她,看着陈铭淡淡浅笑的眉眼没有多说话,因为在意识到某件事情以后,她知道了陈铭是不喜欢她夸赞别的男子的。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府门外,符飞胜看着怀中的锦盒,忽然有了些依依不舍,她将锦盒放到陈铭的亲随手里,道:“不早了,你也该去好好和家人朋友过年了,再见。”
她落寞地转身往府里走,身后陈铭忽然问:“今天公主府里就你一个人吗?”
“额,还有卢典仪。”符飞胜不好意思地回身。
“傻丫头,卢典仪是不需要你去陪的。”——陈铭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低眉看着她光洁靓丽的容颜,挠挠额头说:“好巧,我今天也一个人!”
“啊?”符飞胜抬头,问:“你不去和披星他们一起喝酒吗?”
“太吵,不想去。”陈铭摸摸鼻子偷偷看她,“我想去郊外溜溜马,你,要不要一起?”
“要!”符飞胜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她欢欣跳跃的模样把陈铭吓了一跳,他吩咐随从备马,转身就露出了一脸笑意。
每年除夕守岁后,建元帝按例会到皇后宫中就寝,今年因为出了那样的事,他昨夜进了龙彰殿就没出来过,一大早连皇子宗子们的新春朝拜也直接免了,傅诤受命传完令后,所有人都自动地散去,他叫住了原昭璧,让她随他进了殿。
建元帝还是穿着昨夜那身绛地金龙纹的吉服,去了金冠,叉腰站在窗前望着御池中结了薄薄冰层的池水,原昭璧看到傅诤的眼色,提起裙裾走上前,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三个拜礼,然后伸出手看着建元帝疑惑的目光道:“皇伯父,新春万福,红包拿来!”
建元帝紧绷着的脸被她这副模样逗得陡然一松,他收住笑意伸手去弹她的脑袋,“没心没肺的东西,自己家里都快被人搬空了,还有功夫来惦记朕的东西!”
他虽是这么说着,还是信手解了腰间一枚赤金的九龙戏珠配件给她,原昭璧接在手里,露出狐狸般的微笑,然后在建元帝和傅诤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张嘴就咬了上去,她看着上面的牙印点点头,“嗯,不错,纯金的。”
傅诤被她整得哭笑不得,建元帝伸手拍她脑袋,“还真的咬,你傻不傻,还不快些起来!”
“谢谢皇伯父!”原昭璧揉着脑袋,高高兴兴站起了身。
建元帝冲傅诤使个眼色,他带着所有人适时退了出去,殿里就只剩了二人,他问原昭璧:“宣沐郡贡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原昭璧点了点头,她和太子虽然设计了宗政皇后插手首告,但从来没打算隐瞒过建元帝,他们二人情同父女,她自然不能欺他。况且安王虽然做的过分,总归是皇伯父的亲儿子,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安王受责事小,江北王府旧臣和平策军将士却会因她而对皇室寒心,若给有心人利用了去,不知要掀出什么风波来,就连整个宗室都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所以建元帝赶在正月初一就急着让太子和永宁郡王去查案,一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二是为了查清事实真相,三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波。若安王真的贪污了宣沐郡的贡赋,那他手下就一定不止这一桩案子,太子是个聪明人,与安王又不对付,一定会借机把他私底下藏的那些勾当尽数翻出来,不论哪一件被挑出来,建元帝都能名正言顺地处置了他,也算是给了原昭璧一个说法。
建元帝知道她懂事,才没把这件事闹到朝堂上去,也想到她不会有那个心思设计让皇后去首告,至于是谁帮了她,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太了解自己这帮儿子了。
他望着御池中受薄薄冰层所阻而不波澜的池水,恍然觉得自己如今就如春寒而结之冰层,待春日高升,融冻化去,便再盖不住波澜涌动。他叹了口气,忽然自言自语:“朕,是不是太纵着他们了?才让他们一个个这样的无法无天。”
原昭璧低头道:“皇伯父也是身不由己!”
在嫡庶观念极重的江北,庶子是根本不会有机会和嫡子争锋的,可现在的原氏,早已不是屈居江北小小银阙城的普通世家,是北原,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在这新龙将出的乱世,什么都有可能,凡是有心机的人都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遑论是皇子?
北原的后妃皆出自与原氏渊源颇厚的世家大族,与建元帝有扶持之恩,他当年起兵后,为了安抚结好各地豪强,纳了他们的女儿入宫。起先宫中还算太平,敬贤皇后驭下有方,性慈宽宥,也得妃子们信服,偏偏在太子还未长成之时她就去了,如此一来后宫中凡是背景雄厚的女子心思就多了起来,往前一步即可改变自己和儿子的命运,没有人会不放手一搏。时间一长,皇子们在母亲和外家的势力下影响长大,一个个成年后又结娶了开国重臣之家出身的王妃,母族、妻族和各种势力聚集在他们的身后,他们怎么可能会再对皇位无动于衷?便是不争也必须争了。
演变成今天这种形势,也非建元帝所愿,太子是他的儿子,其他皇子也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做父亲的比谁都要心痛。他现在大发雷霆让太子去处置安王,其实也是在敲打其他几个儿子,他知道他们的手并不会比安王干净,只希望他们能收敛些,不要做得太过分,不然等将来太子即位,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会怎么样,他就不能料想了。
如今顾忌于大局,他迫不得已委屈了原昭璧,看她如此深明大义,他不禁又想起了早死的原沨晰,承诺待太子查完安王一事后,会再加倍补偿与她。
原昭璧摇摇头,她并不在意什么补偿不补偿,只是想给义父死去的故友讨个公道,让安王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看到建元帝一夜间苍老了很多的样子,她生出很多于心不忍来,想到原梓尘前些日子的来信,心头更是笼罩了大片阴云。宣沐郡税赋一事在原梓尘半年的查访下,虽然渐渐有了眉目,却依然是谜团重重,税银的去向暂且不知,原梓尘疑心之下探访各地,居然发现就连宁州、英州、秦州等地都有相同的状况,背后涉事的官员更是牵连甚广,若要连根拔起,极有可能将会是一场席卷江北整个官场的贪府大案,等到时候捅出来,又不知会是怎样的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