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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武岳国破（第1页）

第五十六章武岳国破

赐死温承继的消息传回宁都的时候，薛谚才意识到，温续扬远比他想象到的还要阴毒，他得意地命人给宫里的薛燕宁传了信儿，紧接着就去着手下一步的计划。此时建章城的大战正到了决战时刻，有一队人马在攻破城防后，第一时间就杀往了宁都。

温续扬发丝散乱，金甲破烂，执着长刀站在一地的死尸横街、流血漂橹之中，他看向前方冷若冰霜的女子，笑了笑，“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原昭璧置身在一片烽烟中，紧握着扶倾传风过阵而来，“你不配提他！”

剑锋一过，温续扬还没有来得及挥起自己的长刀，就直直倒在了地上，原昭璧没有给他一点多余的目光，率领大军直奔宁都。

此时，薛谚看着温承继的尸体，发出一阵又阴又冷的狂笑，薛燕宁抱着一个婴儿，容颜清冷地走进殿来，“都部署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薛谚抓着她的肩膀，一脸欣喜，“二妹，你放心，有哥哥在，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欺侮于我们兄妹俩，我也保证，以后再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薛燕宁没有回应。

“不好了，不好了，大都统，不好了！”一个士兵急冲冲跑进来，冲着一脸恼怒的薛谚大叫：“北原攻破了建章，现在大军已经直奔宁都来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么快？”薛谚气急败坏，拉着薛燕宁就要出宫离城，奈何他没想到北原会这样用兵神速，不止短短一日攻破了建章，还将宁都死死地围困了起来。他传令麾下兵马死守城门，并派人前往泊水引山南大军来救，此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而接收到宁都被围消息的山南大将韩元时，不敢和北原直接对抗作无谓之争，直接杀了前来传令之人，率兵就火速地渡水返回了山南。

这一年是北原建元十九年，武岳开平二年，宁都破，武岳亡。

平策军杀入宁都的时候，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回**着那日英魂坡上原昭璧“杀尽武岳所有皇室中人”来祭奠英魂的誓言，他们一鼓作气，连陷攻城，武岳禁军毫无抵抗之力，温氏皇族无一幸存。

薛谚被眼前的血腥杀红了眼，他从马上跌落，只余几个亲信护着他四处逃亡，迎面一杆长枪直扫而来，陈铭将他的亲信逐一毙命，符飞胜骑在马上对着狼狈的他冷冷一笑，她自袖间掏出两枚石子，“薛谚，这是百里神医让我代他送你的礼物！”

语落，两枚石子自她指尖飞出，直直击向了薛谚的膝窝。

薛谚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膝盖间一阵剧痛，他脸色大变就跪在了地上，他抓着自己一如多年前毫无知觉的下肢，“我的腿！我的腿！百里慕卿，你竟敢欺我？”急涌的血脉充爆了他额角的青筋，他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宫城中，一片血雨腥风，所有温氏族人俱已伏诛于平策军屠刀之下。披星手持着长弓阔步直入，淋漓的鲜血染遍了他金色的铠甲和绛红色的披风，他的脸笼罩在幽暗的黑夜中，恍若地狱中来的杀神。走在布满血腥和惨叫的宫殿前，他看见十二年前阻雪关破时家中的尸横遍野，想起母亲托孤义父时的绝望眼神，熊熊的大火，坍塌的房屋，老弱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心里，十多年来丝毫不敢忘。

他抽箭搭弓，狠厉的眼睛盯着前方抱着一个婴儿寻找出路的禁军，箭锋瞄准那个人的后背，他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射了出去。

“不！”寒风中传出一声让人肝肠俱碎的惨叫，在偌大的宫城内四面回响，薛燕宁疯跑向倒地那人，利箭直直穿透了他的后背贯出心口，连同那不满一岁的婴孩一起贯穿，发出呤叮一声钉在了石柱上，婴孩瞬间没了哭声，跌落在地鲜血如注。她如遭雷击地趴在地上看着他白嫩的小脸，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流泪，很久后回头，才看到了那个怔怔保持着射击姿势的人。她疯狂大笑地流着眼泪，操起手边的刀，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那张自己魂牵梦萦的脸，看着这个自己爱了整个年少时光的少年。

“是你，真的是你啊！”她死死盯着闭眼的他，凄凉的泪水打湿了绝望的面庞，她把刀放在他的手中，毫不留情地奋力插进了自己的胸腔。鲜热喷到脸上的时候，披星睁开了双眼，他看见她如当年那般对他笑着，说：“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一世永坠杀戮，手染鲜血，生生不赎，世世不安！”

他遽然后退，手一松，她跌落在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死不瞑目。

武岳这场灭国之战是韶烈长公主原昭璧征伐一生中取得的第一场传世大捷，后世史书极尽褒扬赞誉，但因其破城之日下令斩杀殆尽武岳皇室之举，亦使得后世史家对其做出了褒贬不一的评判。

《原书·韶烈长公主列传》言：“主雅有风彩，少负美誉，攻伐多略……阻雪一役，王师十万摧骨沙野，武岳国破日，主立令灭温氏枝血，以奠前人，快哉！”

《列国风华览》言：“气岸遥凌，功盖千秋……然血杀过矣，昔攻武岳，歼温氏殆尽，至总角、垂髫之流无有留存，虽慰先人，何想屠戮之孽酿祸由深，荼毒生灵，功不补患，非复令后世视之，如其视古人乎？”

……

更甚者，在新朝建立后，著作郎奉命编纂武岳国书时，因感于武岳相较列国时代其他诸国的灭国惨状，竟生感慨之情，直言其胸腹狭隘，好嗜杀，难当风云之气，非为仁义之师。其时原昭璧已经去世，早就致仕在家垂垂暮年的披星在看到这一卷志书时，怒发冲冠冲进著作局，二话不说踹翻了著作郎的书案。时真宗在位，为抚老臣之心与全原昭璧之德，只得罢免相关郎官，勒令著作局重修公主传记。

尽管如此，后世庸碌之臣撰述前史，亦免不得要笔摘原昭璧下令属杀武岳皇室之过，攻讦女子为帅出将之弊，这也是自原昭璧逝后，终原一朝再无女子从军为将的一个重要原因。

事事如此，人们只看到了果，却无人联想到因，他们只知杀人者死，却并不一定要杀人全家。纵有再多的恨，妇孺无辜，原昭璧心中纵有当年阻雪关之恨，手刃始作俑者也便罢了。可是他们没有看大阻雪关一战的背后，死去的何止是平策军十万将士和被三国乱军践踏的百姓，还有当年城破后，温续扬和薛兆林为寻她踪迹，封锁岷南全境，打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秘密处决了阻雪关近八成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童，那些孩子，那些为她而死的孩子，需要武岳皇室所有人的鲜血来祭奠。

她做了，问心无愧，无畏诟病。

关于此事的评述，历来最为当今后世所接受的撰述乃后官拜国相的当世才子兰廷臻所著写的《列国志·武岳国志》一卷，书云：“武岳宗室之殇，为人所慨，然终不失于前因。昔废帝之为太子也，朝廷咸知不堪政事，欲立顺皇帝，武帝亦疑焉，尝悉召东宫官属，使事令太子决之，废帝不能对，明诚太后遣左右代笔，多引古义，武帝览而大悦，太子遂立。及武帝大行，废帝居大位，政出皆旁嫁顺皇帝与明诚太后之手，使典令群下相争，纲纪无复相悖，各成朋党，谗邪得志，更甚勾连墨氏，流火芸生，以险劣鬼蜮之手劫匪岷南，阴鸷德行，祸连国祚。及天下荒乱，原军叩关，党争未让国争，私欲先于国情，遂使国风败坏，生灵版**，社稷丘墟。先酿损阴之祸，外敌伺如虎狼，后坏典政根本，增**覆乱礼常。史臣曰：非复败国亡身，宗室无一存乎？肉食者殒命如当惜，践薄黎庶亦欲何辜？”

城破后，原昭璧亲自坐镇宁都，令陈铭、符飞胜、云展带兵清剿顽强抵抗的武岳残军，赵庆绪、朱跃、王蹇等查处温续扬麾下旧臣和残余势力，传令郭冒、木徳等人开放粮仓救济战乱中受苦的平民百姓，同时派遣金战蠡率军五万横渡泊水，强攻武岳旧逆司马衡趁机占领的泊南地区。金战蠡不负原昭璧厚望，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短短两月攻克泊南，全歼司马衡麾下大军。

至此，整个武岳皆为北原攻克，三境防线换守易帜，北原之疆域在吞并武岳以后，已南抵官峡与山南隔水相望。

原昭璧之名震动天下，为列国君王所畏。

转眼又是春季风和日暖时节，碧波粼粼的护城河水映着宫墙前的一排排杨柳新浓，映着城墙上凭栏远望的孤独人影。

披星摊开掌心，看着那一枚静置多年的紫玉钗，他浓重的双眼微微翕动，渐渐合起了手掌，一声裂断传出，紫玉钗折成双股从他掌中跌落下高高的城墙，如无枝飞叶坠入了护城河中。

原昭璧一直站在远处静静望着他，她听见披星的哽咽，听见他说：“对不起，父母族亲俱丧汝父之手，我们早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她心底忽有一阵凉意侵袭，压得她喘不上气来，这时百里慕卿正至，一把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他低头对上她受惊的眼睛，着急问：“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原昭璧呼吸沉重，呆呆凝望着他，她咬了咬嘴唇，看着他因为连日忙着救治伤兵而严重消瘦下去的面庞，心底的凉意顷刻为心疼和自责所侵占。百里慕卿感觉到她的失常，温热的掌包裹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看看远处的披星，锁着眉头小心问：“这些日子太忙了，我们都没有时间见面，今天正好有空，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原昭璧平复着呼吸，对他点了点头。

百里慕卿一阵喜悦，牵着她的手就下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