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秋风起,艰难又一年。
颠危俱有责,成败岂由天?
黯黯愁兹别,悠悠祝汝贤。
不堪回首处,沧海已桑田。
此地一为别,依依无限情。
凄凉看日落,萧瑟听风鸣。
应有天涯感,无忘城下盟!
相携入图画,万虑苦相萦。
十月再题新校教员合影
也知胡越同舟谊,无奈惊涛动地来。
江上飞鸟犹绕树,尊前残蜡已成灰。
昙花幻相空余恨,鸿爪遗痕亦可哀。
莫笑劳劳作刍狗,且论臭味到岑苔。
这都算不得诗,但“应有天涯感,无忘城下盟”两句确是当时的心理。合并之后,有许多同学都不肯回老公学去,也是为此。这一年的经验,为一个理想而奋斗,为一个团体而牺牲,为共同生命而合作,这些都在我们一百六十多人的精神上留下磨不去的影子。二十年来,无人写这一段历史,所以我写这几千字,给我的一班老同学留一点“鸿爪遗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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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理想主义受打击之后,反动往往是很激烈的。在戊申己酉(一九〇八——一九〇九)两年之中,我的家事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己酉年,大哥和二哥回家,主张分析家产;我写信回家,说我现在已能自立了,不要家中的产业。其实家中本没有什么产业可分,分开时,兄弟们每人不过得着几亩田,半所屋而已。那一年之中,我母亲最心爱的一个妹子和一个弟弟先后死了,她自己也病倒了。我在新公学解散之后,得了两三百元的欠薪,前途茫茫,毫无把握,那敢回家去?只好寄居在上海,想寻一件可以吃饭养家的事。在那个忧愁烦闷的时候,又遇着一班浪漫的朋友,我就跟着他们堕落了。
【注】这一段是去年(一九三一)夏间写的,写成之后,我恐怕我的记载有不正确或不公平的地方,所以把原稿送给王敬芳先生(抟沙),请他批评修改。他是我们攻击的干事之一,是当日风潮的一个主要目标。但事隔二十多年,我们都可以用比较客观的眼光来回看当年的旧事了。他看了之后,写了一封几千字的长信给我,承认我的话“说的非常心平气和,且设身处地的委曲体谅,令我极端佩服”,又指出一些与当日事实不符的地方。他指出的错误,我都改正了。所以这一段小史,虽是二十多年后追记的,应该没有多大的错误。我感谢王先生的修正,并且盼望我的老同学朱经农、罗君毅诸先生也给我同样的修正。
王先生在他的长信里说了几句很感慨的话,我认为很值得附录在此。他说:
“我是当初反对取缔规则最力的人,但是今日要问我取缔规则到底对于中国学生有多大害处,我实在答应不出来。你是当时反对公学最力的人,看你这篇文章,今昔观察也就不同的多了。我想青年人往往因感情的冲动,理智便被压抑了。中国学校的风潮,大多数是由于这种原因。学校中少一分风潮,便多一分成就。盼望你注意矫正这种流弊。”
我是赞成这话的,但是我要补充一句:学校的风潮不完全由于青年人的理智被感情压抑了,其中往往是因为中年人和青年人同样的失去了运用理智的能力。专责备青年人是不公允的。中国公学最近几次的风潮都是好例子。
廿一,九,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