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值班员冲进来,脸色惨白:“周理事长!出事了!岳总工……在井下晕倒了!”
周景明心头一紧,抓起手电就往外跑。
矿道深处,温度骤降。岳青山倒在3号支巷口,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医生赶到后诊断为急性高原肺水肿,必须立即转院。
救护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了八小时才抵达阿勒泰医院。抢救持续整整一夜。黎明时分,岳青山终于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矿……矿上没事吧?”
守在一旁的周景明握住他的手,哽咽道:“都在,都好好的。”
半个月后,岳青山出院返岗。但他再也不能长时间下井。周景明安排他转入技术培训中心,专职教课。
“我不甘心啊。”有一天他望着窗外的雪山说,“我还想亲手打出一条新巷道。”
“你已经打了。”周景明说,“最深的那条,叫希望。”
时光流转。
1985年春,国务院副总理视察新疆,专门听取哈巴河合作社汇报。听完后,他久久未语,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做了一件大事??证明普通人也能管好自己的事。”
这句话被刻在合作社展览馆入口处的石碑上。
同年夏,全国乡镇企业工作会议在京召开,周景明作为唯一矿产类代表发言。他没带稿子,只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三十个男人如何用三年时间,在绝境中建起一座属于自己的金山。
会后,多家央企提出合作意向,愿出资千万收购股份。周景明一一婉拒。
“我们不是卖矿的。”他对记者说,“我们是守梦的。”
1986年,合作社建成全区首个民间地质陈列馆,展出原始工具、手绘图纸、历次公文原件。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那瓶装满金色沉淀物的玻璃瓶,标签上写着:“第一滴血,第一粒金。”
也是这一年,武阳结婚了。新娘是县医院的护士,曾在暴雨夜徒步十几里为矿工送药。婚礼在营地举行,全体社员参加。周景明当证婚人,说的不是吉祥话,而是一段誓言:“愿你们的爱情像这座矿一样,越挖越深,永不枯竭。”
1987年冬,第一代社员的孩子们集体报名参军。临行前,他们在纪念碑前宣誓,每人带走一小袋故乡的泥土。
周景明送他们到山口,看着军车消失在风雪中,喃喃道:“这一代人,终于不用再低头走路了。”
岁月无声,却留下最深的痕迹。
多年以后,当现代化的选矿厂取代了原始跳汰机,当无人机巡检代替了人工值守,当合作社更名为“哈巴河资源集团”,人们依然会在清明节聚集在湖边,点燃篝火,唱起那首老歌:
>“高山巍巍,流水长长,
>我们的名字无人知晓,
>但我们的心,永远滚烫。”
周景明常常坐在展览室外的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围着长江750摩托车叽叽喳喳。有时他会走过去,轻轻抚摸那辆锈迹斑斑的机器,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穿越风雪的引擎声。
他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子,但他们本身就是金子。
他也知道,这条路永远不会平坦。权力会觊觎,资本会侵蚀,时间会遗忘。但只要还有人记得1984年的那个春天,记得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如何用法律、信念和鲜血换来一句“我合法”,那么光,就永远不会熄灭。
某个黄昏,孙子趴在他膝头问:“爷爷,你们当年怕吗?”
他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轻声说:
“怕。但我们更怕的,是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
风吹过山谷,带来远处机器的轰鸣,也带来泥土深处隐隐的脉动。
地下的金仍在生长,就像人心中的希望,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