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海瀚,凭借最后一丝即将彻底湮灭的清醒,模糊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熟悉无比的破空声,以及远处更高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极其模糊的玄色衣角轮廓和冰冷反光。
空城殿的暗卫!
池青川的人!他们竟然一直如同幽灵般暗中跟着!他们不仅清空了道路,甚至在…清除一切可能干扰他们“行程”的障碍?包括这些微不足道的、试图捡便宜的地痞?
巨大的讽刺和冰冷的、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海瀚最后的神智。所谓的“放他们走”,从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残忍的谎言。他们从未脱离掌控,只是从明处的精致牢笼,换到了更大、更隐蔽、更残酷的移动牢笼之中。池青川要的,就是他带着叶秀秀,“顺利”地、“安全”地、按照他预设的路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那个他以为可以藏身,实则可能早已被锁定的,谢采的据点。
“呵…”海瀚残存的意识发出一声极其低微的、混合着极致剧痛和无尽嘲弄的气音,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叶秀秀惊慌失措、布满泪痕和血污扑过来的小脸,以及她身后那片被高墙切割的、虚假而危险的自由天空。随即,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深渊。
“大哥哥!大哥哥!你醒醒!”叶秀秀的哭喊声在空旷无人的巷子里绝望地回荡,充满了孩童式的无助和濒临崩溃的恐惧。她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海瀚,又看看远处地上那几个以诡异姿态倒地不起、生死不明的坏人,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冰冷的巨手,将她纤细的心脏紧紧攥住,几乎要捏碎。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只能徒劳地试图摇晃海瀚冰冷沉重的肩膀,用自己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袖口去擦拭他嘴角不断溢出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鲜血,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血水和尘土,在她苍白冰凉的小脸上划出凌乱而绝望的痕迹。
“池哥哥…池哥哥救命…呜…”在极致的、无法思考的恐惧中,她下意识地、哽咽地喃喃呼唤那个她曾经无比信任、以为可以依赖的人的名字,却丝毫不知,此刻她所经历的一切绝望和痛苦,正是源于那个她呼唤之人的冷酷算计和无情操纵。
叶秀秀的哭声在空旷的后巷里显得格外微弱而无助,像一只被遗弃的幼猫,在凛冽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她跪坐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小小的身子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而不住地颤抖,双手却死死地按在海瀚背后那处仍在不断渗血的可怕伤口上。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她单薄的袖口,那黏腻冰凉的触感让她阵阵发慌,却又不敢松手片刻。海瀚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脸色苍白得如同洒落在地上的冷月清辉,仿佛下一刻那最后一丝生机就会彻底熄灭。
“大哥哥…你别死…秀秀害怕…”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斑驳的血污和尘土,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划出凌乱而狼狈的痕迹。她徒劳地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肩膀,试图唤醒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他毫无生机的沉默。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远处那几个以诡异姿态无声无息倒地的身影更添了几分骇人的恐怖。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了,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她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
就在她要彻底崩溃的时候,一阵极轻微、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自身后悄然响起。
叶秀秀吓得猛地一颤,惊恐地回头,只见两道如同鬼魅般修长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仿佛本就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们穿着与夜色难分彼此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遮面的黑布,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波动、如同深潭寒冰的眼睛,正冷漠地俯视着她和昏迷不醒的海瀚。正是刚才在屋顶一闪而过的空城殿暗卫!
“啊!”叶秀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更加紧密地护在海瀚身前,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身躯构成最后的屏障,尽管这举动在对方看来如同螳臂当车。她的小心脏狂跳不止,似乎要撞出胸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你们是谁?!不准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想显得凶狠。
那两名暗卫对她的恐惧和警告置若罔闻,仿佛她只是空气。其中一人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某种无声的指令,随即,两人如同得到精确指令的傀儡,同步上前一步。
叶秀秀吓得立刻闭紧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几乎要失声尖叫出来,以为致命的攻击即将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那名侧头倾听过的暗卫,动作机械地从怀中取出一个质地细腻、雕着暗纹的白玉药瓶——远比她那个粗糙小瓶精致贵重得多——和一个扁平的皮质水囊。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将这两样救命的物件轻轻放在她身前一步远、冰冷的地面上,然后便与同伴一道,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迅速隐没在巷子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有那两样东西静静地留在原地,证明着他们方才的存在。
叶秀秀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巨大的困惑。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爬过去,伸出沾血的小手,捡起那个冰凉的白玉药瓶。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清冽、浓郁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远非她带来的普通金疮药可比。水囊沉甸甸的,里面晃动着清澈的净水。
她彻底愣住了,小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疑问。这些人…不是来杀他们的?是来送药的?是池哥哥派来的?可他刚才明明那么凶…为什么又要派人送来如此珍贵的药物?
巨大的疑问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疯狂盘旋,像一团乱麻。但此刻,救人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纷杂的思绪。她不再多想,立刻爬回海瀚身边。看着他背上那个被自己粗糙拔出箭矢后留下的、依旧皮肉外翻、缓缓渗血的可怕伤口,她咬了咬牙,鼓起全部的勇气,将白玉药瓶里那些一看就极为珍贵、带着淡淡光泽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尽量均匀地洒在狰狞的伤口上。
这一次,药效几乎立竿见影。原本不断渗出的血流几乎是瞬间就被止住了,伤口周围的皮肉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收敛、变得干爽。海瀚原本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轻浅,但不再是那般令人心惊胆战的即将断绝。
叶秀秀稍稍松了口气,感觉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她又小心翼翼地托起海瀚沉重无比的头,将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撬开,试图将清水喂进去。大部分水都沿着他苍白无血色的嘴角流了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襟,但她还是勉强喂进去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虚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瘫坐在海瀚身边冰凉的地上。小手依旧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冰冷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大眼睛则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两名暗卫没有再出现,但他们所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那种被无形冰冷目光时刻注视着的感觉,却并未随之消失,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她知道,他们一定还在附近的某个阴影里。他们没有伤害她和大哥哥,甚至送来了救命的药,但他们也绝不会放他们真正离开。池哥哥那句冰冷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边,如同沉重的枷锁——“保护好秀秀”、“踏平鬼山会”……
原来,所谓的“放他们走”,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由。他们只是从一座看得见的精致牢笼,被移到了另一座更大、更隐蔽、更令人窒息的移动牢笼之中。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严密监视和掌控之下。
她低头,看着海瀚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微弱庆幸,有对池青川行为巨大的困惑与不安,有对未知前路深深的恐惧,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是她非要救他,是她将他从之前的困境中拖了出来,却又将他拖入了眼下更危险的境地。也是她,成了池哥哥用来牵制、要挟他的筹码。
“大哥哥…”她小声地、带着残余的哭腔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仿佛在向他作出最郑重的保证,又像是在给自己寻找最后一丝勇气,“秀秀不会丢下你的…秀秀一定会…一定会带你找到真正安全的地方…”
尽管她内心深处茫然无比,并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安全的地方”究竟在哪里,而这条被无形之手“保驾护航”的亡命之路,最终又会通向怎样不可预知的深渊。
夜色更深,寒风卷起巷子里的枯叶和尘土,发出萧索而呜咽的声响,更添凄凉。叶秀秀蜷缩在海瀚身边,尽可能地用自己的体温去努力温暖他冰冷的手,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死死盯着无尽的黑暗,不敢睡去,也不敢离开半步。
那张无形的、由权力和算计编织而成的巨网,早已将两人牢牢罩住,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