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谢采踏入西厢院落、将叶秀秀安置于床榻的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被无垠黄沙环绕的伊吾古城深处,一座依托山崖开凿、历经风霜的古老宫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空城殿主殿异常空旷,唯有中央一座巨大的、刻画着繁复星辰轨迹与西域山川脉络的沙盘,在四周壁灯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散发着神秘而肃穆的气息。池青川独自站在沙盘前,身形挺拔如孤松,但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惯常带着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郁。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位气息沉稳、装扮各异的核心下属无声地快步走入大殿,在他面前站定。他们中有面容精悍、皮肤黝黑、身着沙漠旅人服饰的斥候首领;有看似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文士模样的谋士;还有一位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劲装男子。几人皆垂手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消息确认了?”池青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可察觉的焦灼,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回禀殿主,确认了。”那位身着沙漠旅人服饰、名叫“沙蝎”的精悍男子上前一步,沉声回答,声音因长途疾驰而略带沙哑,“我们在鬼山城的内线,代号‘夜枭’,冒死传出最新情报。他亲眼所见,就在数个时辰前,谢采亲自从城外一片废弃庙宇中,将叶小姐……抱回,并安置于西厢院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补充道,“据‘夜枭’观察,谢采的举动……颇为异常,不似单纯的囚禁看管,其姿态……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
“月魂引……”池青川仿佛没有听到后半句,或者说,“异常”二字更印证了他的某个猜想。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敲击着坚硬冰冷的沙盘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了沙盘上那处用黑色曜石标注的、代表鬼山城的险要山峦标记。“谢采那家伙,果然还是将主意打到了秀秀身上!他定然是察觉到了她身上的特殊之处,或者……更糟糕的是,‘月魂引’现世的契机,真的因秀秀而被动触发了?”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温润的气质被一种属于领袖的冷硬所覆盖:“不能再等了!谢采此人,心思诡谲难测,堪比毒蛇,秀秀落在他手中,每多一刻便多一分难以预料的危险!我们必须行动!”
“殿主,请三思!”那位儒雅文士模样的谋士,被称为“墨先生”,此刻面露凝重,谨慎地提醒道,“鬼山城地处天险,经谢采多年经营,堪称龙潭虎穴,戒备森严无比。谢采本人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多年来无人能探其深浅。强攻……绝非良策,无异于以卵击石,恐会葬送我等多年心血,更可能将叶小姐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池青川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和焦灼的心绪冷静下来。他走到沙盘前,双手撑在边缘,目光如电,迅速在沙盘上几个关键节点和路径上划过,脑中飞快地推演着。“强攻是下下之策,是最后万不得已的选择。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秀秀成为谢采棋盘上的棋子!他既然选择公开将秀秀置于西厢,看似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实则是将她置于所有势力目光的风口浪尖,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或许也是一种针对各方、特别是针对我们的试探!”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鬼山城外围几个重要关隘和补给点的位置:“所以,我们必须回应,而且要打得他措手不及!立刻启动‘暗影’计划!”
命令一下,几人精神顿时一振,腰杆挺得更直。
“第一,”池青川看向“沙蝎”,语速快而清晰,“加派‘沙狐’中最精锐的斥候,三人一组,化整为零,不惜一切代价,绕过鬼山会的明哨暗卡,渗透到鬼山城外围五十里内的关键区域。我不要你们攻城,只要像影子一样钉在那里!我要知道谢采近日的一切动向,尤其是鬼山会人马的异常调动,以及……西厢院落的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个侍女进出时间的改变,都要记录下来,用最快的方法传回来!”
“属下明白!‘沙狐’就算拼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会漏过任何消息!”沙蝎抱拳领命,眼神坚定。
“第二,”池青川的目光转向“墨先生”,“启动我们在漠北潜伏的所有暗桩,动用一切隐秘渠道。特别是那些与鬼山会有旧怨,或是在利益上与谢采有尖锐冲突的部族首领、马贼头子,甚至是……那个一直对‘伊吾秘藏’虎视眈眈的‘黑狼王’。巧妙地放出风声,就说……谢采已经得到了开启传说中‘伊吾秘藏’的关键‘钥匙’——一个身怀特殊血脉的小女孩,此刻正被他藏在鬼山城西厢。”
墨先生眉头微皱:“殿主,此计虽妙,可一旦放出风声,无异于引火烧身。若真的引来群狼环伺,局面可能会失控,甚至波及伊吾城……”
“就是要引狼入室!把水彻底搅浑!”池青川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谢采想稳坐钓鱼台,凭借鬼山天险和强势实力掌控一切?我偏要让他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翻腾起来!水越浑,水下的鱼才会慌乱,我们才有趁乱摸鱼、暗中行动的机会!要让谢采不得不分心应对来自外部的压力,让他无法全力专注于秀秀和‘月魂引’之事!”
他看向最后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劲装男子“影刃”,此人乃是空城殿最神秘、也是最精锐的暗杀与突击力量的首领。“第三,‘影刃’全员,即日起解除一切外围任务,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配发最好的装备和毒药,在死亡沙漠边缘的‘绿洲七号’秘密据点待命。没有我的亲笔手令,绝不可轻举妄动!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随时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接应秀秀撤离鬼山城!”
“是!‘影刃’已准备就绪,随时可化为殿主手中利刃!”影刃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简短有力地回应。
“去吧!时间紧迫,一切依计行事!有任何重大变故,随时来报!”池青川一挥手。
“是!”几人齐声应道,不再多言,迅速转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殿幽暗的出口处,只留下衣袂带起的细微风声。
转瞬之间,空旷的大殿再次只剩下池青川一人。壁灯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刻满古老壁画的高墙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晃动,仿佛有无数不安的魂灵在起舞。他缓缓踱步到沙盘前,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代表鬼山城的那点黑色标记上,仿佛要穿透这沙盘,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阴森城堡西厢院落中,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小小身影。
他温润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寒霜,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良久,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释怀的愧疚和不容动摇的坚决,在这寂静的古殿中幽幽回荡:
“秀秀,是池哥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别怕,再坚持一下……无论如何,池哥哥一定……一定会把你从那个魔窟里平安带回来!”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刀,直刺沙盘上鬼山城的方向,一字一顿,带着冰冷的杀意:“谢采,你若敢伤她分毫,动她一发……我池青川在此立誓,必倾尽空城殿之力,踏平你鬼山险隘,让你鬼山会上上下下,血债血偿!”
誓言如同金石坠地,在这千年古殿中激荡起无形的涟漪。池青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份冷意却更深沉地沉淀在了眼底。
“朔风,墨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向大殿角落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