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川低头,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不会的,它们认了谢叔叔,也认了秀秀,以后会一直护着你们的。等你谢叔叔醒了,说不定它们还会跟着你们一起看星星呢。”
静室内的烛火还在晃,药香混着月牙石的暖意,把漠北的夜寒牢牢挡在门外。谢采的呼吸越来越匀,胸口的两枚石头像两颗小太阳,亮得温柔。
陈徽守在床边,偶尔抬手拨弄一下灯芯,目光始终落在谢采身上——这寂静的夜里,关于守护与羁绊的故事,正被这暖光悄悄续写着,温柔又坚定。
池青川牵着叶秀秀的手走出静室时,先顿了顿脚步。廊下的夜露浸得青石板台阶泛着冷光,他弯腰,指尖先轻轻碰了碰石面——凉意顺着指尖往掌心里渗,像触到了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瓷。他没犹豫,反手扯过自己玄色外袍的下摆,布料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还裹着点松枝的冷香,他将下摆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仔细铺平,连褶皱都伸手捋了捋,才扶着秀秀的胳膊,让她慢慢坐下。
叶秀秀紧挨着池青川坐了下来,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两根手指,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廊下的灯笼透出朦胧的红光,映在她仰起的小脸上,将方才残余的泪痕照得发亮。
廊外的风带着松枝的冷香,吹得她鬓边碎发飘起来,池青川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耳尖,才慢慢开口,声音比夜露还轻:“秀秀,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娘亲?记得呀。”叶秀秀的眼睛亮了亮,小脑袋微微抬起来,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回忆的温甜,“娘亲好漂亮的,她的手好软,会给秀秀编草蚱蜢,还会把烤好的栗子剥了壳喂我。”
池青川的指尖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沉默了一瞬,才又问,声音更缓了些:“那你爹爹呢?还记得吗?”
“爹爹?”叶秀秀的小脑袋摇了摇,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她的指尖还在抠台阶的纹路,青石板的纹路粗糙,蹭得指尖有点痒,“太久啦,记不清了。只记得娘亲说,爹爹很高,会把我举到肩膀上摘海棠果——那果子最甜,一点都不酸。”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些,指尖也停下了动作,转而攥紧了池青川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点白:“不过娘亲还说,有一天爹爹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好多好多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娘亲抱着他哭,却跟我说,爹爹只是睡着了,等睡醒了,就会再把秀秀举到肩膀上摘果子了。”
风又吹过松枝,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模糊的虫鸣,静得能听清叶秀秀说话时尾音的轻颤。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把脸往池青川的臂弯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后来……后来娘亲也睡着了,再也没醒过。他们。。。他们都不陪秀秀了。”
池青川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发紧。他伸臂把叶秀秀往身边搂得更紧了些,他的胳膊带着体温,裹着衣料的暖意,像给秀秀圈了个小小的、暂时的避风港。他抬头望了眼静室的木门,门缝里漏出点烛火的光,忽明忽暗的,像谢采胸口那两枚月牙石的暖光,温柔又坚定。“秀秀,倘若……倘若你爹爹并没有永远睡着,有一天还会出现在你身边呢?”他的声音更轻了,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坦诚,也怕打破她眼底的期待。
叶秀秀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懵懂而真切的期待。她的小手松开衣角,转而抓住池青川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急切的确认:“真的吗?池哥哥,爹爹会像谢叔叔一样,会笑吗?”她想起谢叔叔给她买糖葫芦时,嘴角弯起来的样子,又小声问,“他会不会也给秀秀买糖葫芦呀?上次谢叔叔买的山楂味,好甜的。”
池青川看着她眼中骤然点亮的光,那光芒纯粹得刺眼。他喉结微动,声音里努力揉进一丝浅淡却肯定的笑意:“会的。”他顿了顿,描绘着孩子最容易心动的图景,“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各种口味的。会陪你放风筝,风筝线放得长长的,比院里的松树还高。”他感觉到秀秀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又补充道,“还会允许你养小兔子,给它搭小窝,每天陪你喂它吃胡萝卜。”
“小兔子?”叶秀秀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睁得更圆了,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攥着池青川手腕的手都晃了晃,“池哥哥,我养的小兔子还活着吗?是不是变成大兔子了呀?它还记不记得秀秀喂它的胡萝卜干?”她连珠炮似的问着,脸上交织着担忧和渴望。
池青川看着叶秀秀急切的模样,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个带着几分亲昵的小动作,让他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些许:“当然活着。”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秀秀耳朵里,“你离开的时候,我把它抱去了空城殿的后院,嘱咐朔风每天照料,喂它新鲜的胡萝卜和苜蓿草,还搭了个铺着软干草的小窝,夜里绝不会冻着。”
“真的呀?”叶秀秀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小身子往前凑了凑,“那它有没有长胖呀?我之前总怕它吃太少,偷偷把点心渣拌在兔粮里。”
“长胖了些,皮毛也更光亮了。耳朵尖上那撮特别的灰毛还在,一眼就能认出来。”池青川的声音低沉,却像夜色里流淌的温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抬手指向空城殿的大致方向——虽然隔着数重院落与夜色,目光却仿佛能穿透阻碍,看到那只小生灵的模样,“朔风说,它机灵得很,每天早上都会扒着窝门等喂食,听到脚步声就竖起耳朵,那样子,跟你以前训练它的时候一模一样。”
叶秀秀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那它还记得秀秀吗?我给它取名叫‘雪球’,每次喊它,它都会蹦过来蹭我的手呢。”说着,眼底不禁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汹涌而来的想念,“要是……要是它忘了我怎么办呀?”
“不会忘的。”池青川的语气笃定,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力道,“你当初用软草给它编的那个小项圈,朔风一直给它挂在窝边呢。他说,雪球每天早上吃完食,总喜欢用鼻子去蹭蹭那个项圈,好像在闻你留下的味道。”他看着秀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等鬼山会这边的事情了结安稳了,我们就回空城殿去看它。到时候你站在院门口喊一声‘雪球’,我猜它保准还会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过来蹭你的手心。”
“真的吗?”叶秀秀猛地抬头,眼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小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雀跃,“那我们……那我们能带着谢叔叔一起去吗?他还没见过雪球呢!我想让他看看,雪球耳朵尖的灰毛,在太阳底下是银灰色的,跟我颈间的月牙石旁边那圈小纹路的颜色有点像,都特别好看!”
池青川迎着她满是希冀的目光,声音放得比廊下渐沉的夜露还要轻柔:“当然能。到时候咱们就带着他一起去后院,你亲自教他怎么喂雪球吃胡萝卜——记得要选最嫩的尖儿,不然那个挑嘴的小家伙可不肯好好吃,好不好?”
叶秀秀用力点头,小脑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处所的小兽。
夜风掠过廊下,卷着松针沙沙作响,檐下的红灯笼投下温暖的光晕,映在叶秀秀写满憧憬的侧脸上。她眼底的期许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让池青川忽然想起秀秀娘亲生前念叨过的“摘海棠果”的情形——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若谢采真能无恙,或许将来有一天,能亲眼看着谢采将秀秀举到肩上,去够那树梢最甜的海棠果。到那时,这孩子眼中的光芒,定会比此刻还要明亮、璀璨。
夜露渐深,寒意侵肌。池青川将铺在台阶上的外袍又往秀秀身上拢了拢,仔细遮住她裸露的小臂。秀秀靠在他怀里,鼻息渐渐变得匀长,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睡意,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池哥哥……等见到雪球……我要告诉它……我找到会帮谢叔叔的月牙石了……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都会好好的……”
池青川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节奏缓慢而安稳。廊下静谧,唯有风声低吟。他怀中的小女孩,仿佛一个终于寻获了温暖与承诺的小小月亮,在弥漫着药香、松香与微弱希望光芒的夜色里,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静室之内,烛光与石辉交织,默默守护着一段正在悄然连接起的血脉与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