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采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推开陈徽的手——不是拒绝,是不想让他跟着慌。他的目光落回胸口,两枚月牙石还静静贴在一起,乳光在石面流转,像浸了温奶似的,暖意从石面渗出来,先从心口漫到手腕,慢慢压下了经脉里的几分阴寒。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石头,忽然想起梦里那道冷硬的声线——“李俶要的,从来不止凌雪阁”,心尖猛地一沉,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李俶……”
这两个字从他唇间滚出来时,轻得几乎要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声音哑得更甚,连舌根都带着涩,目光却死死盯着月牙石。
陈徽眉头拧成了疙瘩——可“李俶”二字,却像从未入过耳的陌生名字。“会长,属下……从未听闻此人。”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混着孩童细碎的喘息。木门被轻轻推开,叶秀秀先探进小脑袋,粉色布裙上沾着院角的松针,发间还别着半朵蔫掉的小海棠,是方才在院里摘的。看见谢采醒着,她眼睛瞬间亮了,像浸了星子,连声音都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谢叔叔!你终于醒啦!”
池青川跟在叶秀秀身后,玄色衣袍拂过门槛时没带起半分风。他目光先落在谢采泛白的脸和攥紧的锦被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定是陈徽说了姬别情的消息,才让他动了气。他抬手扶了扶叶秀秀的肩,轻声道:“别凑太近,你谢叔叔刚醒,身子还虚着,小心碰着他。”
叶秀秀立刻停下脚步,却还是往前伸了伸脖子,小手指着谢采手上相贴的两枚月牙石,声音软乎乎的:“谢叔叔,我那石头它之前和你的粘在一起,还发光呢!”
谢采看着她眼底纯粹的好奇,紧绷的眉峰悄悄软了。他抬手,指尖轻轻捏住两枚相贴的月牙石——石面刚一分离,就各泛出细碎的银光,在空中轻轻缠了缠,舍不得分开。他将属于叶秀秀的那枚递过去,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嗯,重新戴好。”
叶秀秀连忙伸手接住,小手指捏着红绳,想往脖子上系,却总也绕不对圈。指尖还轻轻拽了拽,怕弄坏了。谢采看着她急得鼻尖冒汗的模样,又想起梦里她被黑布裹着的样子,心口一软,刚想伸手帮她,却觉手臂虚软得发颤。
池青川见状,上前一步,接过红绳绕在她颈间,绕了两圈,打了个小巧的活结,还特意拉了拉绳结确认不会松脱。等系好后,他还抬手帮她把石头往衣领里塞了塞,挡住夜风:“这样就不会掉了。”
月牙石刚贴回秀秀颈间,石面就亮了亮,乳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竟缠上谢采手里的另一枚石头,两道光丝在空中一碰,漫开暖融融的晕。两枚月牙石缠出的暖光还在空气中漫着,像揉碎的温奶裹着细碎星子,映得谢采眼底也泛着一层柔光。
可那柔光里很快凝起复杂的沉意——梦里的画面又翻涌上来:叶芷柔的白绫袖口垂着,海棠纹被风掀得轻轻晃,她递草蚱蜢时,指尖会先碰一碰他的掌心,软得像江南的春草;而姬别情的红劲装袖口,不知何时也缀了圈粉白海棠线,他蹲下身编草时,指节绷起的弧度竟和叶芷柔一模一样,连草叶在掌心翻飞的节奏都分毫不差。那重叠的影子太真切了,真切到让他心口发慌,指尖都微微发颤。
谢采猛地想起风蚀谷的地下洞窟——那里藏着叶芷柔的水晶冰棺,棺身覆着她生前最爱的海棠绒毯,棺内还放着她编草蚱蜢用的竹篾。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证实梦里的疑云,唯有去看看那具冰棺,看看棺中之人的袖口,是否还留着那圈未褪的海棠纹,是否与姬别情红劲装上的纹样,真的出自同一双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生了根,连胸口的钝痛都似乎轻了些。
“盐矿谷那边,海瀚带了影卫,白非人也在,别情他定不会有事。”谢采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指尖握在月牙石上,石面的暖意顺着掌心往经脉里渗,勉强压下胸口的钝痛。他缓了缓神,转头看向叶秀秀,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飞檐下的夜鸟:“秀秀,谢叔叔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叶秀秀正盯着那团渐淡的光丝,小手指还在半空跟着光纹画圈,听见这话立刻回神,小脑袋歪成个可爱的弧度,小手攥紧谢采垂落的衣摆:“谢叔叔,去哪里呀?”她的声音软乎乎的,眼里满是孩童的好奇。
谢采没直接答,看向静室西侧雕着海棠纹的书架:“那有密道,能直通一个地方,”说着。
陈徽上前,扣住书架最上层一本线装书的书脊,往左一推——“咔嗒”一声,书架移开,露出黑漆漆的密道入口。
谢采见密道已开,便想起身去取熏笼上的外袍,刚撑着榻沿抬起半边身子,手臂就因经脉里的余寒与虚软晃了晃,指尖堪堪要碰到衣料的边角,却没了力气再往前伸。
池青川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传过来,带着安稳的力道。“我帮你。”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推辞的稳妥,既没让谢采觉得被轻视,又悄悄接过了他力不从心的事。话音未落,取过熏笼上暖着的玄色外袍,为谢采披上,扶臂穿袖,理顺中衣褶皱,系好玉带,分寸精准,避开后心可能隐痛处。接着,他从谢采虚握的掌心取过月牙石,用红绳系于其腰侧玉带下。最后蹲下身,托着谢采微凉的脚踝,把软底云纹靴的靴口撑开,理了理内里的兔毛,慢慢套进去,轻按靴跟确认他踩实了才起身。
谢采借着池青川的力从榻边站起,身形晃了晃,像被廊外夜风刮得要倒,鬓边墨发垂落遮住泛白的脸,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池青川连忙揽住他的腰,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语气里满是担忧:“能撑住吗?若实在虚,我们等薛大夫再来……”
“无事。”谢采轻轻摇头,指尖拍了拍池青川的手,缓了缓神才伸手牵住叶秀秀——小姑娘正攥着他的衣摆,眼神里满是依赖。“秀秀,我们走。”他抬头看向陈徽,声音虽弱却透着决断:“你守在这里,若姬别情回来,让他去密道找我们。”
陈徽颔首,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里满是坚定:“属下遵命!”
谢采不再多言,牵着叶秀秀往密道走。池青川提着羊角灯跟在身后,暖黄的灯光洒在石阶上,映出三道长短不一的影子——谢采的影子清瘦,却挺得笔直;叶秀秀的影子小巧,紧紧贴着前者的衣角;池青川的影子落在最后,像一道沉稳的屏障。
陈徽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密道的黑暗里,才转身将书架复位——“咔嗒”一声,梨木书架重新合严,看不出半点缝隙。他走到榻边,把散落的锦被轻轻拢好,又将托盘里的药碗重新叠整齐,放在矮几上。室内重归寂静,唯余烛火“噼啪”爆着灯花,药香混着熏笼里的乳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连月牙石残留的暖意,都还贴在锦被上,明明灭灭,像在守着这一室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