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有些重了。连周浩都皱起了眉头。几个和沈墨要好的女生,也小声地附和起来。
“就是,感觉一点激情都没有。”
“墨墨唱得那么好,都被伴奏拖累了。”
顾屿依旧沉默着,只是握着吉他琴颈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他没有看那些议论的女生,目光依旧停留在沈墨身上,只是那眼神更冷了几分。
林未雨站在人群里,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看着顾屿孤身一人坐在那里,面对着沈墨和那几个女生的指责,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难过和……心疼。她知道顾屿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说,他不愿意像沈墨那样,将所有的情绪都张扬在外。他的感情,是内敛的,是藏在那些看似冷漠的外表下的,像深海下的火山,寂静,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为顾屿辩解,哪怕只是一句“他弹得很好”。可是,话语堵在喉咙里,像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有什么立场说话呢?她既不是文艺委员,也不是领唱,只是一个站在人群里,连歌声都微不可闻的普通成员。她的贸然开口,只会让场面更加尴尬,甚至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测和目光。
这种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感情?”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时,顾屿终于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觉得,把节奏抢得快一点,声音拔得高一点,就是有感情了?”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一个带着些许忧郁色彩的和弦在空气中震颤。
“这首歌,”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沈墨那张因为气愤而微微涨红的脸上,“写的不是狂欢,是告别。是明明知道要各奔东西,却还要笑着说再见的,那种……无可奈何。”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每个人的心湖。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刚才附和沈墨的女生们也噤了声。
顾屿没有再理会沈墨,他低下头,手指重新落在琴弦上。这一次,他弹奏的不再是刚才那明快的节奏,而是一段缓慢、低沉,甚至带着点悲伤的旋律。那旋律像是黄昏时分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每个人的听觉,将歌词里那句“我们即将分别,独自浪在中国外国不同地点”的怅惘与不舍,渲染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唱,只是用吉他,静静地诉说着。
林未雨怔怔地看着他。窗外的天光更加暗淡了,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灰影里。他低着头,专注地弹着吉他,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只剩下指尖流淌出的音符。那一刻,林未雨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顾屿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而孤独的荒原。
她想起他偶尔望向窗外时放空的眼神,想起他面对父亲电话时的沉默,想起他塞给她伞时那略显仓促的转身……原来,他那看似冷漠不羁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这样一颗敏感而早熟的心。他理解的青春,不是只有阳光和欢笑,更多的是成长必经的阵痛和离别的预演。
沈墨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愤怒到错愕,再到一丝难堪的恍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顾屿用他的方式,无声地反驳了她,也震撼了她。
文艺委员最先反应过来,她有些激动地说:“对!对!就是这种感觉!顾屿,你就按照你这个感觉来!沈墨,你的领唱情绪也要跟上,不是一味地亮嗓子,要唱出那种……那种复杂的,带着点怀念又有点伤感的感觉!”
接下来的排练,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大家依然在唱,但歌声里似乎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沈墨不再抢节奏,她的声音依旧清亮,却加入了一丝克制和柔软,试图去贴合顾屿吉他里的那种情绪。虽然两人之间依旧没有什么交流,眼神也尽量避免接触,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抗感,确实消散了不少。
林未雨混在合唱的声音滥竽充数里,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顾屿身上移开。她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尖在琴弦上起舞。那些音符,不再只是音符,它们变成了有形状、有温度的东西,轻轻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那颗悸动不安的心。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在此刻,她似乎有些懂了。有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矛盾,有些潜藏在心底的暗流,有些懵懂而真挚的情感,都能在音乐的掩护下,悄然流露,被该听懂的人听懂。
排练结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丝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中,织成一张绵密而潮湿的网。
大家收拾好东西,三五成群地离开音乐教室。顾屿将吉他仔细地装进琴袋,背在肩上,第一个走出了教室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和雨幕中,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沈墨被几个女生簇拥着,说说笑笑地走了,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林未雨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抱紧了臂弯。她没有带伞,只好将外套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快步走向校门。
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打湿了她的刘海,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屿的那段吉他旋律,以及他说的那句话——“是明明知道要各奔东西,却还要笑着说再见的,那种……无可奈何。”
是啊,无可奈何。就像她对他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就像沈墨那不肯认输的骄傲,就像这永不停歇的、笼罩着整个青春的潮湿雨季。
走到校门口,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顾屿离开的方向望去。街道上车来车往,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破碎的光影,早已不见那个背着吉他袋的孤单身影。
只有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这个寂静的夜晚,也敲打着一颗颗在迷蒙烟雨中,寻找着方向和答案的,年轻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将心底那翻涌的、酸涩的情绪,一点点压了回去。然后,低下头,汇入稀疏的人流,走向那条通往家的、被雨水浸润得光滑如镜的街道。
路还很长,而这场属于青春的雨,似乎,还远未到停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