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题目还算顺利,假期里断断续续的复习起到了一些作用。但做到数学卷后半部分的大题时,她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那些函数图像和空间几何,像是故意跟她作对,在眼前扭曲、变形。她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地向下坠落。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窗外。
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是顾屿!他所在的第一考场就在隔壁。他居然……提前交卷了?!
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微微仰着头,看着天空。侧脸的线条在灰白天空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和……落寞。他那么早就出来了,是成竹在胸,还是……根本无所谓?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打乱了她本就勉力维持的答题节奏。后面两道大题,她做得浑浑噩噩,几乎是凭着本能和残存的记忆在书写。当结束的铃声最终响起,她几乎是虚脱般地放下笔,看着试卷上那些尚未填满的空白,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接下来的几科,情况也大同小异。物理的电路图像是纠缠的神经,英语的阅读理解如同天书。每一次从考场出来,都像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拷打。同学们聚在一起对答案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她只想远远地躲开。
她看到沈墨从第一考场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矜持的、属于优等生的平静,与几个同样成绩出色的女生低声交流着,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顾屿空荡荡的座位方向。她也看到周浩,考完英语后一脸生无可恋,抓着头发哀嚎:“完了,这次体育加试要是不过,老子真得去搬砖了!”
众生百态,在分数的审判台前,暴露无遗。
而顾屿,永远是那个异类。他几乎每一科都是提前交卷,然后要么消失在走廊尽头,要么就回到教室,继续他那种与世界隔绝的“冥想”。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对这场全民焦虑考试的一种无声嘲讽。
成绩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公布的。当周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时,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课堂瞬间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周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太多开场白,只是推了推眼镜,开始按照名次,从高到低念名字和分数。
“周晓婉,总分848,班级第一,年级第三。”
一如既往的稳定,毫无悬念。周晓婉走上前,表情平静,仿佛这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作业。
名字一个个念下去。有人欢喜有人愁。听到自己名字和还算过得去的分数时,林未雨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她在等待那个名字。
“……顾屿。”周老师念到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那个依旧趴在桌上的身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总分……785,班级第三十五。”
教室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骚动。三十五名!这对于曾经数理成绩耀眼到让人无法忽视的顾屿来说,几乎是一个断崖式的下跌。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文科弱,但这次,显然是全线溃败。
林未雨的心,随着那个数字,猛地往下一沉。她看到他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那个难堪的分数与他毫无关系。但她却仿佛能感觉到,那深蓝色羽绒服下的身体,在那瞬间,绷紧了一下。
“这次考试,整体成绩有所下滑,这也在意料之中。”周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假期放松可以理解,但收心要及时!未来高考不等人!有些同学,天赋是有的,但心思没用对地方,浪费天赋,最终只会害了自己!”
他的话没有点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或明或暗地投向了后排那个方向。
顾屿终于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团迷雾,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讲台上的试卷,只是伸手,从走上来的同学手里,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成绩单。他看了一眼,随即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将它塞进了桌肚深处,然后,再次趴了下去。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逃难一样涌出教室。林未雨收拾着书包,动作有些迟缓。她看着顾屿依旧趴伏的背影,在渐渐空旷的教室里,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格格不入。窗外的天空,灰暗得像是要滴下墨来。
周晓婉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而务实:“别看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坎要过。你帮不了他。”
林未雨知道周晓婉说的是对的。可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忍不住泛起细密的、针扎似的疼痛。她想起他剪短的头发,想起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想起他此刻这彻底的、仿佛对一切都失去兴味的沉默。
这场开学考,像一面残酷的镜子,不仅照见了他们学业上的疏漏,似乎也照见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比如,横亘在她与他之间,那越来越宽的、由不同选择和境遇划开的鸿沟。
她背起书包,默默地走出教室。外面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在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那个蓝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压力,从未如此具体。它不仅仅是试卷上的红叉和排名表上的数字,更是这种眼睁睁看着某些东西在无声中碎裂、下坠,却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青春的田野上,第一场真正的、带着寒意的春雨,似乎就要落下来了。而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