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未雨愣住了,手臂突然一轻,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顾屿已经半扶半抱地架起了渊晨,他的动作看起来比她们轻松多了。那个被替换下来的女生也明显松了口气。
“走吧。”顾屿看了林未雨一眼,示意她跟上。
林未雨呆呆地“哦”了一声,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轻松地支撑着渊晨,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迷彩服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去医务室的路似乎变得很短,又似乎很长。林未雨默默地跟在后面,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想起开学那天他溅起的水花,想起他漫不经心的道歉,想起他坐在自己旁边说“这个位置适合发呆”,想起刚才他不由分说接过渊晨的样子…这个叫顾屿的男生,就像一团迷雾,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到了医务室,校医简单检查后,确认渊晨是中暑,需要躺下休息,补充水分。安顿好渊晨,那个同来的女生被教官叫回去继续训练了,林未雨则被校医留下来帮忙照看一下。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混合着窗外传来的、隐约的操练口号声,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渊晨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一些红润。
林未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干得发疼。
顾屿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医务室门口,目光投向窗外操场的方将,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未雨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至少谢谢他帮忙。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和顾屿,算上今天,也才见过三次面而已,连熟悉都谈不上。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阵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哼唱声,飘进了她的耳朵。
是顾屿。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看着地面,嘴唇轻轻动着。那调子很熟悉,带着一种悠远而淡淡的忧伤。
是李宗盛的《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他哼得很轻,断断续续,不成章节,像是在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心绪。
林未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首老歌,她听母亲哼过。母亲总是在夜深人静,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时会哼起这首歌。她说,那是她年轻时候最喜欢的歌。林未雨一直觉得,这首歌里藏着太多她这个年纪还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关于岁月,关于失去,关于爱的代价。
可此刻,从顾屿口中哼出,却赋予了这首歌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那不再是属于母亲那个年代的沧桑,而是一种属于少年的、早熟的、隐藏在阳光不羁外表下的…忧郁。
他为什么会哼这首歌?在这个充斥着汗水与口号的地方,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午后?
林未雨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被汗水濡湿的鬓角,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窗外是喧嚣的、属于集体的青春,而此刻的医务室门口,却仿佛被隔离开来,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渊晨平稳的呼吸声,还有顾屿那轻得像叹息一样的哼唱。
他没有看她,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瞬间,林未雨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他坚硬外壳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那裂缝里,透出一点与她,与这喧嚣青春,格格不入的、孤独的光。
哼唱声停了。
顾屿似乎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目光与林未雨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林未雨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去查看渊晨的情况,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迷彩服的衣角。
顾屿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我回去了。”他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嗯…谢谢。”林未雨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顾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务室。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若有若无的哼唱,却像一缕游丝,久久地萦绕在林未雨的耳边,连同这个汗水与阳光交织的下午,一起沉淀为她青春记忆里,一个迷蒙而特别的注脚。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操场上,绿色的方阵依旧在烈日下移动着,口号声遥远而模糊。而她的心,却因为那首偶然听到的老歌,和那个哼歌的少年,泛起了一圈圈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涟漪。
青春,或许就是这样,在汗水的咸涩和阳光的灼热中,悄然混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远方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