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禧二十五年,已近初春,楚府庭院里的青砖石缝里已冒出星点绿意,风中却还裹着未散的寒气。
一女奴跪于冷硬的石板上,以头抢地,身子抖如风中残叶,嗓音嘶哑:“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面前站立的少女,一身火红的锦缎袄子,在这浅翠的庭院里灼灼如焰。楚山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不虞。
“饶命?”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这静默庭院中,“你方才同旁人嚼什么舌根?‘咱们小姐还真是眼高于顶,也不知宋将军府她是何处瞧不上?’”
“真是可笑!”楚山楹复述一遍,气不过似的笑了一声,怒道:“我的眼高与否,何时需要他人的名姓来增光?”
“你给我听好了。”楚山楹上前一步,绣鞋的尖头轻轻点在那女奴止不住颤抖的肩头,一字一句道:“我楚山楹,就是不乐意旁人的名姓冠在我前头。你最好,给我记住。”
绣鞋上莹润光洁的白珍珠,隔着衣衫透来一阵凉意。那女奴抖得愈发厉害,连应声都破碎:“是……是……”
“哼。”
楚山楹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利落转身。大红袄裙旋开划开一道弧线,末梢几乎擦着那女奴的脸颊扫过。
带起的冷风,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小姐,”楚山楹身旁的侍女这才低声请示,“时雨……该如何处置?”
名唤时雨的女奴牙关一松,溢出一声呜咽来。
楚山楹一记眼刀扫过去,喝道:“住口!”
她有什么脸哭?在背后嚼主子舌根,若是换作旁人,此刻便是二十大板她都早已捱完。
“呜……”时雨咬住下唇,堪堪止住呜咽。她小心地抬起头,向楚山楹投去希冀的目光。
楚山楹早已利落转身。
“禁足三日,罚半月例银。”她声音听不出情绪,“若再管不住舌头,便不必留在府里了。”
话音刚落,她不再停留,将那混着压抑抽泣的谢恩声、与满庭的寂静一并抛在身后。
楚山楹疾步穿过庭院,穿过木质拱桥,所过之处俱掀起一阵风。她面色红润,内心郁结并未因迎面的寒风而消散。
她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便被母亲裘佩兰叫去,说是请了绣娘为她做身新衣裳。
楚山楹满腹郁结,却只能应了,甫一踏入主厅,便随口问母亲:“做身什么样的衣裳?”
“大红,喜庆些。”
裘佩兰道:“玉衡那孩子也快回了,正好你与你爹爹到时一道去迎一迎。”
楚山楹的脸霎时沉了下来,本就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
楚山楹冷声道:“他莫不是人缘差极了?否则怎会要一个住对门儿的去迎他?”
裘佩兰嗔怪道:“什么住对门儿的?左右你如今也你及笄了,待他回来,不日便能过门了。”
“过门”这词深深刺着楚山楹,往日“宋玉衡家的未婚娘子”的称谓如锁链般日日卷着她,旁人唤一次,便紧一次。
令她喘不上气儿。
若是真嫁了他,日后岂不是连楚姓都消失不见?
一想到旁人唤她宋夫人,她便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称谓,可比宋玉衡家的未婚娘子更让人难受。
见她沉默不语,裘佩兰还在说着:“玉衡这孩子,此次在边境立了大功,陛下甚是重视嘉许。”
“此番应是从……”裘佩兰顿了片刻,思考后说道:“西面官道回京罢。”
随后又笑道:“夫郎优秀,又心系着你,婆家就在对门,知根知底的。你嫁过去,娘也就放心了。”
这些话楚山楹听得耳朵都已起茧,她真不知母亲究竟从何处见得宋玉衡心系于她?
想起那个少年,楚山楹便恨得牙根发痒。
他总喜欢与她唱反调,若惹得她不快发火,就可谓正中下怀,那时他总会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