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阳光似乎格外慷慨。
温煦的光线透过单薄的纸窗,在病房洁净的榻榻米上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无数微尘在光柱里悠然飞舞,清晰可见。
崇宫澪的精神比前几日稍微好转,正由一位细心温柔的护理员半扶倚靠在垒高的软枕上,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药汤。
药汁极苦,涩得舌根发麻。但她只是机械缓慢地吞咽着,仿佛这具身体已与味觉分离,只是在执行一项维持生存所必需的任务。
就在这时——
门口的光线,忽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一瞬。
并非云遮日,而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里,恰好挡住了部分倾泻而入的阳光。
他仿佛是从外面尚未散尽的春寒中直接凝结出来的,周身携带着一股与室内温暖格格不入的凛冽气息。那身标志性的红绿羽织,颜色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沉郁。发梢似乎还沾染着未晞的露水或山间清冷的雾气。
是富冈义勇。
他就那样站在门槛外,没有立刻踏进来。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穿透室内温暖明亮的光线,精准地、牢牢锁定了榻上的她。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惯有的沉寂,或是那种出于礼貌的疏离。
此刻,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的汹涌,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分虚弱、脸颊上每一寸失血的苍白、眼底深处每一丝竭力隐藏的痛苦都看得清清楚楚,烙印在心底。
护理员显然认出了这位以沉默和冰冷著称的水柱。她动作顿住,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意识恍惚的崇宫澪,又瞥了一眼门口那座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冰山”。
在得到崇宫澪的颔首示意后,她如蒙大赦般轻轻放下药碗,低下头,脚步细碎地退了出去,并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门扉。
“嗒。”
一声轻响,房门合拢。
室内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那凝滞的、沉重得让人心慌的沉默。
富冈义勇依旧没有动。
他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像一尊突然降临的沉默神祇,又像一道横亘在暖阳与病榻之间的冰冷界碑。
唯有那双冰封般的眼眸,在崇宫澪的脸上缓慢移动,从她散落在枕间的白色长发,到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再到她因虚弱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抓着薄被边缘的手指。
那目光如有实质,所过之处,崇宫澪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上泛起细微的战栗。
崇宫澪也忘记了动作,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
药汤残留的苦涩还在舌尖蔓延,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在看到他真实地站在那里的瞬间,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模糊了,视网膜上只烙印下这个无比真实的身影。
酸楚、委屈、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层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后怕……
无数种情绪如同被炸开的堤坝,在她不堪重负的心口疯狂冲撞奔涌,让她几乎窒息。
他终于迈开了脚步。
动作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却仿佛踩在紧绷的弦上,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力量感。
他走过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区域,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而不真实,然后再次融入病榻前的阴影里。
他在她的榻边停下,距离很近。
近到崇宫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尚未散尽的室外凉意,能看清他羽织布料上细密的纹理,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淡淡皂角,以及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
更能看清,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眸中,此刻翻涌着的、几乎要冲破常年冰封外壳的复杂情绪。
有关切,有沉重得化不开的阴霾,有未能及时守护、未能并肩而战的自责与无力,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