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感知到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崇宫澪的脸颊瞬间又有些发热,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被他目光中那种平静而专注的力量定住了。
他没有问“你醒了?”之类的废话,也没有提及昨日分毫。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他那特有的、低哑平静的嗓音,问了一个最简单,却也最直接的问题:
“……痛吗?”
两个字。干涩,直接,却仿佛穿透了她所有试图重新建立起来的伪装,精准地触碰到了她身体和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崇宫澪的鼻尖猛地一酸,昨日那种想要依赖、想要倾诉委屈的感觉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她用力抿住嘴唇,强迫自己将那股泪意压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多了。”
这显然是谎言。她苍白的脸色、眼底未散的青灰、眉宇间无法完全掩饰的痛楚隐忍,以及说话时气息的微弱断续,每一样都在无声地戳穿着这个拙劣的谎言。
富冈义勇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戳穿。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护理员放在一旁小几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碗上。
他站起身,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碗壁。药汁已经温凉。
他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径直走出了病房。
崇宫澪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丝自嘲。
看吧,他终究还是那个难以接近、沉默寡言的富冈义勇。昨日的种种,或许真的只是危急关头一时的不忍,或是出于对同僚的责任。现在她醒了,脱离了最危险的状态,他便恢复了原样,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
她的思绪还未落定,房门再次被推开。
富冈义勇走了回来,手中端着的还是那个药碗,但碗口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他显然是去将药重新温热了。
他走到榻边,没有将药碗递给她,而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依旧虚弱的她,似乎是在判断她是否有自己喝药的气力。
在他的注视下,崇宫澪感到一阵微妙的窘迫。她挣扎着,试图靠自己的力量坐得更直一些,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能为力。
可稍一用力,肋间和肩胛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气息顿时紊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喘息未定、狼狈不堪之时——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药碗,递到了她的唇边。
动作依旧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僵硬,甚至能看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笨拙,仿佛这个举动对他而言极其陌生。
但那只手,很稳。碗沿没有一丝颤抖,滚烫的药汁在碗中平静无波。
崇宫澪愣住了,抬头看向他。
富冈义勇没有与她对视,他的目光落在药碗上,仿佛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只是他微微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喉结滚动的小动作,泄露了他此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过崇宫澪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悸动。
她没有再犹豫,或者说她没有力气去纠结这过于亲密的举动是否合适。她微微低头,就着他手托着的药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极苦的药汁滑过喉咙,她却仿佛尝到了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整个喝药的过程,房间里静得只有她轻微的吞咽声。他举着碗的手,稳得像磐石,没有一丝晃动。
直到最后一口药汁滑入喉中,他才收回手,依旧沉默着,将空碗放回原处。
然后,他转身,重新坐回了那张矮凳上,恢复了之前望向窗外的姿势,背脊挺直。
仿佛刚才那近乎体贴的、亲手喂药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崇宫澪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口腔里满是苦涩,心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浪潮。羞赧依旧存在,不安也未曾远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微而坚定的安全感,正悄然滋生。
他在这里。沉默,笨拙,甚至有些不解风情。
但他就在这里。
用他带来的松柏,用他重新温热的药汁,用他沉默却坚定的存在,告诉她:你不会消失,我就在这里。
阳光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将两人笼罩在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他们不再有言语的交流,甚至不再有目光的接触。
但一种无声崭新的默契,正在这晨光与默然之中,缓缓流淌。
就如同松柏分泌的树脂,悄然包裹住那份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洗礼、破土而出的珍贵羁绊,让它变得更加坚韧,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