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崇宫澪的背脊上。但她摊开的掌心,依旧稳如磐石,白色的瓷瓶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而固执的光泽。
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富冈义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意志力的较量。
几秒钟的沉默对峙,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冰面上行走。
终于,富冈义勇动了。
他不是伸手,而是径直转回了头,仿佛完成了一次对无关影像的清理。
他拿起那块旧布巾,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粗粝,带着一种对自身狼狈毫不在意的漠然。
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带起的风,微凉,夹杂着浓烈的汗味与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
他离开了。
没有只言片语。
没有眼神交汇。
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可供解读的、哪怕是最微小的表情。
那只白色的瓷瓶,依旧孤零零地、带着些许嘲讽意味地,躺在崇宫澪纹丝不动的掌心上。
周围的低语声似乎获得了某种证实,音量略微放大,掺杂着果然如此的唏嘘,以及对这位白发少女不识趣的些许怜悯。
崇宫澪缓缓收回了手,低头,目光落在掌心的瓷瓶上。夕阳的光线为它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难堪、失落或是愤怒。
相反,她微微偏着头,长而密的白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的神色。
她并不意外。这完全符合富冈义勇迄今为止,为她构建出的、铜墙铁壁般的行为模式。
但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归为错觉的细节。
就在他移开目光、决绝转身的前一刹那,他的视线,在那只白色瓷瓶上,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霎。
极其短暂,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但那凝滞的零点几秒,确实存在。
那不是接受,也不是好奇。
更像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本能扫描?一种对于闯入其安全领域的“异物”,进行的快速风险评估与信息录入?
崇宫澪握着瓷瓶的指尖,轻轻收拢,感受着瓷器表面传来的、与她体温逐渐同化的微凉。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富冈义勇身影消失的廊道转角,那里空空荡荡,只余下逐渐暗淡的天光。
她没有将药瓶收回那个仿佛能容纳百物的药箱,而是再次走向那个矮木桩。
她蹲下身,裙摆拂过地面的尘土。然后,她伸出手,将那只素白的瓷瓶,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那个军用水壶的旁边。
一白,一深绿。
崭新的药瓶,与使用痕迹明显的旧水壶。
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那瓶未被接受的药膏,就像一个沉默的界碑,被她亲手,立在了他划定的私人领域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眸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坐标已设定”的确定。
她提起药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夕阳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仿佛一道温柔的执念。
她深知,这场旨在融化坚冰的漫长战役,需要的不是猛火,而是持久的恒温。
而今天,她成功地将第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心湖最边缘的浅滩。
或许未曾激起涟漪,但至少,它存在于他的“视野”之内。
对于一座由绝对沉默与疏离构筑的堡垒而言,允许外物存在于其警戒范围之内,本身,就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渗透。
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