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先生……你在发抖。”
富冈义勇猛地一怔,像是被这句话从某种凝滞的状态中骤然刺醒。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握刀的手上。
虽然幅度极小,但那确实是颤抖。是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鬼、承受多么重的伤、经历多么绝望的战局时,都绝不该出现的、属于恐惧与失控的颤抖。
他沉默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刀鞘,冰凉的金属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试图用这痛感,用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去压制这无法抑制的颤动。
蝴蝶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个复杂难辨的眼神,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将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两人。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昏迷不醒的崇宫澪,以及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死一般的寂静。
他从未怕过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死亡是剑士终将面对的归宿,是与鬼战斗的必然代价,他早已接受,早已习惯。那不过是一场长眠,一种终结。
但此刻——
看着眼前这个呼吸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女子,想到她可能就此永远闭上那双湛蓝的眼睛,想到那个会放药膏、会煮热茶、会用平静目光注视他的存在,可能就此彻底消散于世间……
一种令他窒息的恐惧与空洞感,如同北地最酷寒的冰潮瞬间淹没了他!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捏紧,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闷的痛楚。
没有爆发。没有大喊。没有痛哭。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恐惧与震怒,所有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激烈情绪,都在他冰封的外表下无声地咆哮、冲撞、撕扯!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久到壁灯的光影在地面上偏移了微小的角度,久到窗外传来遥远的、隐约的晨鸟初啼。
最终,他用一种极其低哑、干涩得如同沙石摩擦、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昏迷中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的崇宫澪,吐出了几个字:
“……说话……不算话。”
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轻微破碎的哽咽意味。
这不是指责。
不是愤怒。
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近乎绝望的控诉。
控诉她险些违背了那个他用尽全部力气才说出口的、沉重的约定。
「活着。」
就在这一刻,在这充斥着药味与死亡气息的病房里,在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中,富冈义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如果崇宫澪死了,他的世界,会有某个部分,永远地空下去。
那片空白,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将会伴随他直到生命尽头,成为比任何鬼的诅咒都要深重的、永恒的荒芜。
不知又过了多久,蝴蝶忍再次出现,以需要更换药剂和进行必要治疗为由,委婉地请他离开。
富冈义勇没有坚持。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榻上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入脑海。然后沉默地走出了蝶屋,走进了已然大亮的晨光之中。
那光,刺眼得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向主公大人汇报完任务后,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训练场。
那一整天,训练场上都回荡着凌厉到近乎疯狂、仿佛要将空气都斩碎的破空之声,直至夜幕再次降临。
富冈义勇的身影在渐亮的晨光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鬼魅,仿佛要将那无处安放的恐惧、空洞、与险些失去的沉重与后怕……
全部,都发泄在这唯有刀锋呼啸相伴的、无尽而孤独的挥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