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榻,唯有一炉檀香静静燃着。林景如以为他又只是寻个新鲜地方消磨时光,不想此番却猜错了。
骆应枢在窗边的圈椅中坐下,示意她也落座,目光掠过她略显疲惫的脸色,并未多问,只理所当然地朝案上一指:
“上次观你字迹,尚有几分风骨,今日既来了佛门清净地,便替本世子抄几卷经吧。”
案上已备好了笔墨纸砚,旁边整整齐齐叠放着数卷《金刚经》。
“平安,给林公子上茶。”他随口吩咐。
平安刚一踏入,还未缓口气,便听得这个吩咐,于是没好气的端起僧人摆放好的茶盏,递到她面前。
“林公子请。”
林景如没理会平安那点不耐,而是看着桌面上的经卷,没有动作,缓声说道:
“世子若要祈福,还需自己亲自抄写方表诚心。”
骆应枢抿了一口茶,闻言嗤笑一声,:“本世子不信神佛,谈何诚心?你只管抄,十遍八遍,能应付交差即可。”
林景如沉默,十遍八遍……即便这经文字数不算极多,抄完也非一日之功。
与其在此受他目光监管,不如拿了经文回家,抄写更自在。
更何况,她凭什么要替他做这些?
心中抵触,面上却未露分毫。
见她不动,骆应枢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怎么?觉得委屈?”
“放心,”他向后靠入椅中,双腿交叠,一副闲散模样,“本世子虽爱使唤人,却从不叫人白忙。”
他朝平安递了个眼神,就见平安自袖袋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面,努努嘴道:
“抄完了,全是你的。”
他眼底有几分得意,自觉此举既能用银钱折辱这清高读书人的脸面,又能将一桩琐事丢出去,一举两得。
不过他显然不大了解林景如,于她而言,生存面前,虚名脸面远不及实实在在的银钱重要。
不过是抄经罢了,笔墨之事,何辱之有?能安稳坐着便将钱挣了,何乐不为?
“多谢世子。”她平静道谢,伸手将钱袋拢至一旁,随即开始铺纸研墨。
骆应枢轻哼一声,对她这般干脆的应承似乎毫不意外,拾起带来的一卷杂书翻看起来。
《金刚经》全文五千余字,抄一遍颇费功夫,若真抄上十遍八遍,即便日夜不休,也需数日。
林景如并未点破,只沉心静气,专注于笔下。
骆应枢不是能长久静坐之人。
用过僧人送来的清淡斋饭后,他便起身,说要往后山走走。
“你也一起。”这话是对林景如说的,毫无商量余地。
林景如看着抄到一半、墨迹未干的经文,心中那点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她捏着笔杆的指尖微微用力,一滴浓墨猝然滴下,在宣纸上浸开一团刺目的黑渍。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搁笔起身。
刚一站直,腿侧摩擦的刺痛便尖锐传来,让她动作一滞。然而骆应枢的身影已飘然出门数步,丝毫没有等待的意思。
林景如只得咬牙跟上。
山路渐陡,青石台阶蜿蜒向上。每向上一步,粗糙的裤料便狠狠摩擦过腿内侧磨伤的肌肤。
烈日当空,汗水很快浸湿鬓发和后背。前方三人步履轻快,尤其是骆应枢,如履平地。
林景如望着前方似乎无穷尽的石阶,和那人挺拔却漠然的背影,在又一次因疼痛而脚步踉跄时,于心底暗暗发誓:
日后定要勤加锻炼体魄,至少……不能再因这等事如此狼狈。
山风穿过林间,带来寺庙的钟声,却吹不散她眉间隐忍的蹙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