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夜雨如铃上（第1页）

翌日，按例是十五，李湛去了凤仪宫。

郑元柔腹部高高隆起，行动略显迟缓，但气色尚算温润。殿内熏着安神的淡雅果香，不似上阳宫那般甜腻。她见皇帝驾临，欲起身行礼，被李湛抬手免了。

“皇后身子重，不必多礼。”

他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目光扫过她圆润的腹部，并无多少温情，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关乎社稷的物事。

郑皇后温婉一笑，亲自为他斟了杯热茶，语气平和：

“劳陛下挂心，臣妾与腹中孩儿一切安好。”

她顿了顿，似不经意般提起。

“听闻昨夜……陛下在上阳宫似有不适？崔妹妹年轻，性子或许急切了些，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陛下莫要动气，保重龙体要紧。”

李湛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讥讽，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麻木覆盖。他抿了口茶，水温适中，茶香清冽，稍稍抚平了他喉间涩意。

“无甚大事。”他淡淡道，不欲多言。

郑皇后观察着他的神色，那眉宇间残留的郁色，让她心中明了了几分。她轻轻抚着腹部，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

“崔妹妹家世显赫，性子难免骄纵些。说起来，两年前她那个未能保住的孩子……也是可惜了。那时她初初有孕，不知收敛，风头太盛，惹了六宫侧目，终究是福薄了些。”

李湛抬眸，看向郑皇后。她垂着眼睫，面容恬静温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旧事。可他却在那一贯的温良下，捕捉到了一丝算计。

两年前，崔璟岚初入宫不久便怀上龙裔，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他那时根基未稳，需倚仗崔家，却又对崔璟岚的性情厌恶至极。那个孩子……

他并非没有疑虑，只是当时前朝风波诡谲，他无暇深究，亦或者说，内心深处，他或许并不希望那个流淌着崔氏血液、又有一个那样母亲的孩子降生。

此刻，郑皇后旧事重提，语气这般平静，倒像是早有预料。

李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眸光愈发幽深。

“皇后倒是……看得明白。”

郑后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依旧是那副端庄模样：

“臣妾身为中宫，理应为陛下分忧，打理好后宫，使陛下无后顾之忧。有些事，陛下不便做，不能言，臣妾……或可代为斟酌。”

殿内静了一瞬，只闻更漏滴答。

李湛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他盯着郑后，一字一句道：“皇后，果然聪慧。难怪能将这四方宫苑打理得如此……‘安宁’。”

他特意加重了“安宁”二字，其中的意味，彼此心照不宣。

郑皇后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陛下谬赞，皆是臣妾本分。”

李湛不再看她，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起身道：“你好生养着，朕前朝还有事。”

“臣妾恭送陛下。”郑皇后扶着腰，艰难地起身行礼。

李湛大步离去，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走出凤仪宫，那殿内看似温煦的空气却让他觉得比上阳宫的甜香更加窒闷。

这九重宫阙，每个人都在算计，每句话都藏着机锋，连这看似最温良恭俭让的皇后，手下也不知沾了多少阴私。

他身处其中，日复一日，早已麻木，只是今日，那麻木之下，竟翻涌起一丝倦怠。

椒房殿内，随着皇帝离去，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

郑元柔缓缓坐回榻上，手依旧覆在腹部，指尖却微微发凉。方才皇帝那声“聪慧”，那带着冷嘲的语气，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